凌晨西点十七分，江州市东区殡仪馆冷库外，铁门上的水珠接连滑落，砸在水泥地上，声音不大，但足够清醒。
运尸车刚走，轮胎压过湿漉漉的地面，留下两道深色痕迹。
谢三更站在解剖台前，毛衣袖口磨得起了毛边，他没在意。
这身深灰色毛衣穿了三年，洗得发白，却从不换。
手腕上缠着三圈黑绳，像是某种习惯，也像某种执念。
他是这家殡仪馆的老板，谢三更，二十六岁，年纪轻轻就接手了城东最冷清的殡仪馆。
街坊说他抠门、阴沉，从不参加葬礼，却能把死人收拾得干干净净，像只是睡着了。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做这行，也没人敢问。
今早这具尸体，来得蹊跷。
全身碳化，皮肉焦黑，仅剩部分指骨和掌心组织还能辨认。
法医初步判断是焚烧致死，但现场没有纵火痕迹，也没检测出助燃剂。
更怪的是，死者右手紧握成拳，掌心嵌着半张烧焦的黄符，边缘参差，像是被人硬生生撕下来的。
谢三更用镊子夹起那半张符纸，凑近灯下。
松香味很淡，但确实存在。
墨迹糊了大半，可起笔那一撇，是镇魂咒的标准写法。
他盯着看了三秒，瞳孔微缩。
这种符纸，全江州只有一人会画。
——静心庵的明真。
他没多想，掏出手机，拍下残符照片，通过加密渠道发了出去。
收件人号码从未存进通讯录，但他知道，对方总会收到。
发送成功后，他翻开殡仪馆近三年的焚化记录，一页页翻，手指停在昨晚的登记表上。
尸体是匿名送来的，运送者戴着帽子，低头进门，监控里看不清脸。
登记信息全是假的，连名字都写着“无名氏”。
二十分钟后，手机震动。
一条短信弹出：“此符我画。
三日前，一男子来庙求卦，说梦中见血雨，我赠符避祸，嘱其七日内勿独行。
昨夜未归。”
发信人：明真。
谢三更盯着屏幕，指尖发凉。
他知道这案子不简单。
符纸被撕，人死了，还被送到他这儿，不是巧合。
他拨通电话，声音低哑：“你现在来殡仪馆。
带上你画符的朱砂和纸。”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天未亮，不宜见尸。”
“这不是请求。”
他打断，“是通知。
你想不想知道，是谁不信你的卦？”
十五分钟后，一辆破旧自行车停在殡仪馆后门。
推门进来的是个年轻尼姑，素色僧袍，布鞋，颈挂檀木佛珠。
她叫明真，二十三岁，静心庵唯一的住持。
传闻她寡言少语，香客求签她常拒，却会在半夜给庙门口的流浪猫留饭。
她眼尾有颗朱砂痣，灯光下像凝住的血滴。
谢三更打量她一眼，没说话。
明真也没看他，径首走到解剖台前，从怀里取出一小包黄纸和一只朱砂碟。
她手指修长，指腹有薄茧，是常年画符留下的。
她接过残符，对照自己带来的整符，眉头微皱：“笔顺一致，墨含松香，是我所制。
但这半张……被撕的方式不对。
不是慌乱中扯断，是精准裁切，像在提取什么。”
谢三更蹲下身，盯着尸体焦黑的脸：“你说他梦见血雨？”
“嗯。”
她轻声，“我还预知到——他会死于非命。
但我没拦住。”
“所以你现在要拦。”
谢三更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这人死了，手里攥着你的符。
不管是谁送来的，都在冲你示威。”
明真抬眸看他，目光平静如井水：“你也怕？”
“我不怕死人。”
他冷笑，“我怕活人拿死人当棋子。”
两人对视片刻，空气像是凝住了。
窗外雾气未散，殡仪馆里只有灯光嗡鸣。
明真收回视线，从怀中取出一张新符，轻轻覆在死者胸口。
符纸展开时，松香味又浓了一瞬。
她低声念了句佛号，没再说话。
谢三更转身走向监控回放机，假装查看录像，实则悄悄摊开手掌——刚才在检查尸体衣物时，他在内衬缝隙里摸到一枚金属纽扣。
圆形，边缘刻着模糊编号：“7-”。
他没告诉明真。
这枚纽扣不属于任何正规制服，倒像是某种内部工牌的零件。
他记得，三年前城西化工厂爆炸案里，遇难工人身上就有类似的编号。
他把纽扣塞进裤兜，眼神沉了下去。
明真临走前，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那扇冰冷的铁门。
她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合掌，念了句佛号。
回到静心庵，她点燃三支香，插进香炉。
然后从袖中取出剩下的半张符纸，压在香炉底下，像是封印，又像是祭奠。
庵堂安静，香火微弱。
她坐在蒲团上，闭眼良久，忽然觉得心头一坠，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缓缓靠近。
她不知道，自己己经卷了进去。
而谢三更站在殡仪馆二楼的窗前，望着远处渐亮的天色，手里捏着那枚纽扣，反复摩挲。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他低头看去，没有任何新消息。
可就在那一瞬，他胸口微微一暖，仿佛有谁隔着生死，轻轻回了一句：“谢谢。”
他愣住，低头看向心脏位置。
那里有一道冻伤疤痕，常年冰凉，此刻却像被阳光晒过的一角雪地，开始融化。
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手机攥得更紧了些。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熄了角落的蜡烛。
天快亮了。
可有些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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