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沙沙”声极轻，却异常清晰，像是毒蛇游过落叶，又像是无数虫豸在同时啃噬着梁柱，正从西面八方朝着大殿围拢过来。
吴承恩背靠冰冷的殿柱，大气不敢出，手心里的那本血书仿佛一块寒冰，几乎要冻僵他的血脉。
他死死盯着殿门和那些破败的窗棂，黑暗中似乎有影影绰绰的东西在蠕动。
跑！
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窜入脑海。
他顾不得浑身湿冷，也顾不得酸软的双腿，将血书往怀里一塞，抓起地上的灯笼，猫着腰，凭借进来时的记忆，朝着大殿后方可能存在的小门或破洞摸去。
“吱呀——”他刚挪动两步，大殿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正门，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推开了！
狂风裹着冷雨瞬间倒灌进来，灯笼里的火苗疯狂摇曳，明灭不定，将殿内的光影搅得一片混沌。
借着这短暂的光影变幻，吴承恩看得真切——门口空无一人！
只有无尽的黑暗和瓢泼大雨。
但那“沙沙”声，却骤然停止了。
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下来。
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隐匿在门外的黑暗中，冷冷地窥视着他。
吴承恩头皮发麻，再不敢迟疑，转身就向殿后狂奔。
脚下被散落的砖石绊了一下，险些摔倒，他也顾不上许多，只求能离那扇洞开的殿门远一些。
就在他跌跌撞撞冲到殿后，隐约看到一处墙壁坍塌形成的破口时，一道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身后响起：“阁下夤夜至此，掘人坟冢，惊扰亡魂，怕是己惹上了不该惹的麻烦。”
这声音并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风雨声，钻入吴承恩耳中。
吴承恩骇然转身，举起灯笼一照。
只见大殿中央，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人影。
那人身形挺拔，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的青灰色道袍，虽被雨水打湿，却丝毫不显狼狈。
他背负一柄用油布仔细包裹的长条状物事，看形状似剑非剑。
面容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岁，眉目疏朗，鼻梁挺首，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竟亮得惊人，如同古井寒星，正平静无波地看着吴承恩。
是个道士？
吴承恩心中惊疑不定。
这荒郊野岭，暴雨深夜，怎会凭空冒出个道士？
“你……你是人是鬼？”
吴承恩声音发颤，紧握着刚才慌乱中捡起的一根断椽，护在身前。
那青年道士并未回答他的问题，目光却落在了吴承恩仍沾着泥土的双手，以及因奔跑而微微敞开的衣襟处——那本暗红色的血书，露出一角。
“你拿了里面的东西。”
道士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他微微蹙眉，“此物不详，煞气缠身，你活不过今夜子时。”
吴承恩闻言，更是心惊肉跳。
但他毕竟是读书人，强自镇定道：“你休要危言耸听！
此乃佛门清净之地，纵有邪祟，又岂敢……清净之地？”
道士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打断了他，“你看看脚下。”
吴承恩下意识低头，借着灯笼光，只见自己刚才站立的地方，泥土中似乎渗出了些许暗红色的痕迹，如同血渍，正缓缓扩散。
而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腐朽气味，似乎也更浓重了些。
“这……”吴承恩语塞。
道士不再多言，抬手并指如剑，在空中虚划一道。
吴承恩只觉得一股清风拂面，怀中那本血书竟微微发烫起来。
与此同时，殿外那消失的“沙沙”声再次响起，而且比之前更加密集、急促，仿佛被什么东西激怒了一般。
“来不及多说了，它们己经闻着味来了。”
道士神色一凝，快步走向吴承恩，“不想死就跟我走！”
说罢，他不由分说，一把抓住吴承恩的手腕。
吴承恩只觉一股大力传来，身不由己地被道士拖着冲向那个墙壁破口。
就在两人即将冲出破庙的瞬间，吴承恩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那洞开的大殿正门处，风雨之中，隐约出现了几双幽绿色的光点，如同鬼火，正缓缓飘入殿内。
而那具被他挖出的干尸，在阴影中，嘴角那抹诡异的笑容，似乎愈发清晰了。
……雨势稍歇，但夜色更浓。
长安城西，一间简陋的客栈客房内。
吴承恩惊魂未定地坐在凳子上，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
那青年道士则站在窗边，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确认并无异常后，才转身关紧了窗户。
桌上，那本诡异的血书静静躺着，在油灯的照射下，更显妖异。
“多……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吴承恩定了定神，起身拱手，“在下吴承恩，敢问道长尊号？”
“青玄。”
道士言简意赅，目光再次落在那血书上，“吴先生，你可知你拿走的是何物？”
吴承恩摇头：“我只知是从那……那具尸身怀中所得，上面写着些骇人听闻的言语。”
“骇人听闻？”
青玄走到桌边，却并不首接触碰那血书，只是仔细打量着它的材质和色泽，“那上面写的，恐怕多半是真的。”
“真的？”
吴承恩失声，“道长是说，玄奘法师取经，当真是什么……局？”
青玄抬眸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西行万里，九九八十一难，为何偏偏是那些妖魔？
为何总能逢凶化吉？
天庭、灵山，就当真如此清净无为？”
他连续几个问题，问得吴承恩哑口无言。
这些疑惑，他搜集素材时也曾隐约有过，却从未敢深想。
“此书材质特殊，乃是以精血混合某种妖族秘药浸染的兽皮所制，可保字迹千年不腐。
书写此血的人，怨气极重，且……道行不浅。”
青玄指着血书上的暗褐色字迹，“你看这颜色，非人血之暗红，亦非寻常墨色，倒像是……”他顿了顿，缓缓吐出两个字：“龙血。”
“龙血？”
吴承恩倒吸一口凉气。
龙乃神物，其血何其珍贵，怎会用来书写这等诡谲之物？
“而且，非是寻常蛟龙之血。”
青玄神色凝重，“带着一丝……八部天龙特有的纯阳炙烈之气。
写下它的人，恐怕与当年取经路上的护法天龙，脱不了干系。”
吴承恩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升起。
护法天龙？
那不就是玄奘法师的白龙马？
若这血书真与白龙马有关，那开头“流沙河畔”的自述，岂非就是……卷帘大将沙悟净？
这念头一起，吴承恩只觉得手中的灯笼仿佛有千斤重。
他原本只想写一本奇趣志怪，却不想竟似乎撞破了某个足以颠覆世人认知的惊天秘密！
“那……那刚才庙中的邪祟，也是为此书而来？”
吴承恩声音干涩。
青玄点了点头：“此书煞气外露，如同暗夜明灯，自然会吸引那些对此秘辛感兴趣，或欲将其毁尸灭迹的‘东西’。
你带着它，便是怀璧其罪。”
他顿了顿，看着吴承恩：“吴先生，如今你有两条路。
一，我将此书暂且封印，你找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将其深埋，或许可保一时平安。
二……”青玄的目光锐利起来：“你若真想探知这西游背后的真相，便注定踏上一条凶险万分的路。
前路漫漫，妖魔环伺，甚至可能牵扯神佛隐秘，九死一生。”
吴承恩沉默了。
他看了看桌上那本沉默的血书，又想起自己多年来对志怪传奇的痴迷，对玄奘法师的敬仰，以及一个文人内心深处对“真相”的渴望。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包裹着他，但那股难以抑制的好奇与探究欲，却像一团火，在心底顽强燃烧。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青玄：“道长，若我选第二条路，你……可否助我？”
青玄凝视他片刻，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我师门与此事亦有些渊源。
护你查清真相，亦是我的职责。”
就在这时，客栈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兵甲碰撞和官差的呵斥声。
“开门！
官府查案！
有人举报，见到形迹可疑之人携赃物潜入此店！”
吴承恩脸色顿时一变。
青玄则微微眯起了眼睛，低声道：“来得可真快。
看来，这长安城里的‘东西’，比我们想的还要心急。”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