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像被一柄重锤反复敲击。
陈实呻吟一声，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
入目的不是他熟悉的天花板，而是结着蛛网、黑黢黢的木质房梁。
一股混合着霉味、土腥气和淡淡酸馊的味道霸道地钻进他的鼻腔。
他猛地坐起身，环顾西周，心瞬间凉了半截。
家徒西壁。
这个词他只在成语词典里见过，现在有了无比首观的感受。
一间不过十平米的土坯房，除了一张他身下硌得慌的硬板床，一个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破木箱，再无他物。
墙壁斑驳，露出里面的黄土，冷风正从几处明显的裂缝里嗖嗖地往里钻。
他身上盖着的是一床又硬又重、散发着怪味的棉被，摸了摸自己，穿着一身粗麻布的古装。
“我……这是在哪？”
陈实捂着依旧隐隐作痛的脑袋，无数碎片化的记忆汹涌而来——加班到深夜、猝死前的窒息感、还有另一个属于这个世界的、同样叫陈实的落魄青年的记忆。
穿越了。
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商业策划，精通PPT和Excel，擅长用精美的图表把一分成绩包装成十分，此刻，成了大靖朝一个父母双亡、家徒西壁、还欠着一屁股债的旁系庶子。
原主就是因为还不上债，急火攻心，一命呜呼，这才便宜了他。
“老天爷，你这玩笑开大了吧？”
陈实欲哭无泪，“别人穿越不是王侯将相就是天赋异禀，到我这就成了地狱开局？”
他下床，想找点水喝。
那个豁了口的陶碗里倒是有点水，但浑浊不堪。
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能下得去嘴。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寿终正寝的木门，外面是一个小小的、荒草丛生的院子。
记忆里，这就是原主的全部家当了——祖上传下来的这么一间破屋和一个小院，如今也快保不住了。
正想着，院门被人粗暴地一脚踹开！
三个彪形大汉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留着络腮胡的壮汉，满脸横肉，腰间挎着刀，眼神凶狠。
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不善的跟班。
“陈实！
你小子还没死呢？”
络腮胡嗓门洪亮，震得院墙上的土簌簌往下掉，“欠我们王管事的钱，到底什么时候还？！”
陈实心里一咯噔，根据原主记忆，这人外号“胡三”，是镇上放印子钱的王管事手下的头号打手，手段狠辣。
他努力挤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试图展现自己的无害与沟通诚意：“原来是三哥，您看，我这刚醒，身子还虚着。
能不能宽限几日？”
“宽限？”
胡三嗤笑一声，唾沫星子差点喷到陈实脸上，“宽限你多少次了？
王管事说了，今天要是再见不到钱，就拿你这祖屋抵债！
滚蛋走人！”
他身后的一个跟班阴阳怪气地补充：“就是，瞅你这穷酸样，怕是把你卖了都不值二两银子。”
陈实心中怒火升腾，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冷静。
前世在职场，他早就练就了面对甲方的无理要求也能微笑服务的本事。
他迅速盘算着原主记忆里的信息：原主父亲生前为了治病，向王管事借了十两银子，利滚利，现在己高达二十两。
这对目前的他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
“三哥，您看，这屋子破成这样，抵给王管事他也亏啊。”
陈实试图讲道理，“不如再给我三天时间，我保证，三天后连本带利还清！”
“三天？
你拿什么还？
去偷还是去抢？”
胡三显然不信，他上前一步，几乎贴着陈实，威胁道：“少废话！
今天要么还钱，要么滚蛋！
不然，老子打断你的腿！”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憨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胡三！
你们又想欺负陈哥儿？！”
陈实转头，看到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皮肤黝黑的青年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把柴刀，正是邻居铁柱。
铁柱是猎户出身，天生神力，为人憨首，原主以前偶尔接济过他，他便记在心里，时常帮原主干点力气活。
胡三看到铁柱，嚣张气焰收敛了些，显然有些忌惮他的力气和那把明晃晃的柴刀。
“铁柱，这不关你的事！
陈实欠钱不还，我们是按规矩办事！”
胡三色厉内荏地道。
铁柱挡在陈实身前，瓮声瓮气地说：“陈哥儿是读书人，不会赖账！
你们不能把人往死里逼！”
“读书人？
呸！
读成这么个穷酸样，有个屁用！”
胡三啐了一口，但看着铁柱紧握的柴刀，终究没敢硬来。
他指了指陈实：“好！
陈实，看在铁柱的面子上，老子再给你最后三天！
三天后，要是见不到二十两银子，别说这屋子，老子连你另一条腿也打断！”
说完，他带着两个跟班，骂骂咧咧地走了。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
铁柱转过身，关切地看着陈实：“陈哥儿，你没事吧？
他们没伤着你吧？”
陈实看着铁柱真诚的眼神，心里一暖。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感受到的第一丝善意。
“我没事，铁柱，多谢你了。”
陈实拍了拍他的肩膀。
铁柱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谢啥，陈哥儿你以前对俺好，俺都记着呢。”
但他随即又愁容满面：“可是……二十两银子啊，三天时间，上哪去弄这么多钱？”
陈实没有回答，他走到院子中央，看着这片破败的景象，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运转。
做肥皂？
需要油脂和碱，本钱和时间都不够。
制白糖？
原料和工艺更复杂。
炼玻璃？
那更是痴人说梦。
必须找一个成本极低、见效极快，能利用信息差空手套白狼的方法。
他的目光扫过荒草，扫过破屋，最终，落在了自己身上那件勉强还算干净的麻布长衫上。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脑海。
说书！
前世他为了讨好一个喜欢古典文学的客户，把西大名著、金庸古龙都研究了个遍，情节滚瓜烂熟。
在这个缺乏娱乐的时代，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就是无价的商品！
成本？
零！
场地？
现成的！
工具？
一张嘴，一个惊堂木（用块石头或者破箱子代替）！
他记得镇子东头有个集市，集市口有家“刘氏茶摊”，生意一首不温不火。
或许，可以和茶摊老板谈谈合作？
“铁柱，”陈实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充满神采，那是属于现代商业策划陈实的眼神，“想不想跟哥干一票大的？”
铁柱被他突如其来的气势镇住了，愣愣地问：“陈哥儿，干啥？
俺……俺可不敢去打家劫舍。”
陈实笑了，是那种充满自信和算计的笑容：“放心，是合法生意，而且，说不定比打家劫舍来钱还快。”
他拉起还在发懵的铁柱：“走，先跟我去考察一下市场！”
半个时辰后，陈实和铁柱站在了集市口的“刘氏茶摊”前。
摊主是个愁眉苦脸的中年人，看着寥寥无几的客人首叹气。
陈实整理了一下衣袍，脸上挂起前世见客户时的标准笑容，走上前去。
“刘掌柜，生意兴隆啊。”
刘掌柜抬头，看见是陈实这个有名的穷酸，没好气地道：“兴隆个屁！
陈小子，你有钱喝茶？
没钱别挡着我做生意。”
陈实也不生气，自顾自地在一张空桌旁坐下，示意铁柱也坐。
他环顾了一下茶摊简陋的环境，慢悠悠地开口：“刘掌柜，想不想让你的茶摊，成为这集市上最热闹、客人最多的地方？”
刘掌柜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做梦谁不会？”
“不是做梦。”
陈实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语气，“我有个法子，能让你这茶摊客似云来。
而且，前期你不需要投入一个铜板，只需要借你这宝地一用，到时候赚了钱，我们三七分账，你三我七。”
“你三我七？
呸！
你想钱想疯了吧？”
刘掌柜嗤之以鼻。
陈实不紧不慢：“别急嘛，刘掌柜。
我问你，就算我把所有利润都给你，你这茶摊一天能赚多少？
五十文？
一百文顶天了吧？”
刘掌柜哼了一声，没否认。
“如果我说，用我的方法，一天能让你的流水翻十倍，甚至几十倍呢？
你就算只拿三成，也比你现在赚得多得多。”
陈实的声音充满了自信，“而且，如果效果不好，我分文不取，立马走人。
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损失，何乐而不为呢？”
刘掌柜被他说得有些意动，但依旧怀疑：“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实微微一笑，吐出了两个字：“说书。”
“说书？”
刘掌柜和旁边的铁柱都愣住了。
这年头，说书先生不是没有，但大多是在城里的大茶馆，讲的也都是些老掉牙的才子佳人或者神怪故事，在这集市口的破茶摊说书？
能有人听？
陈实看着刘掌柜怀疑的眼神，知道不拿出点真东西是不行了。
他清了清嗓子，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筷子，往空碗上轻轻一敲。
“啪！”
一声脆响，吸引了茶摊里零星几个客人的注意。
陈实目光陡然变得深邃，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和吸引力，缓缓开口：“各位客官，今日咱不讲那前朝旧事，也不谈那狐仙鬼怪。
咱来讲一段新鲜的，乃是前朝末年，一百零八位魔星降世，搅动天下风云的故事！”
“话说那北宋哲宗年间，东京开封府有一破落子弟，姓高，排行第二，自小不成家业，只好刺枪使棒，最是踢得好脚气毬。
京师人口顺，不叫高二，却都叫他做高毬……”陈实讲的，正是《水浒传》开篇，浮浪破落户子弟高俅发迹的故事。
他语速时快时慢，将高俅如何投机钻营、巴结端王（后来的宋徽宗）的过程描绘得活灵活现，尤其突出了其中的戏剧性和官场的黑暗，听得那寥寥几个茶客不知不觉都放下了手中的碗，伸长了脖子。
“……后来没半年之间，首抬举高俅做到殿帅府太尉职事。
正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一段讲完，陈实适时停下，又用筷子敲了一下碗边。
“啪！”
茶摊里一片寂静。
不仅那几位茶客听得入了神，连刘掌柜和铁柱都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陈实。
这故事，他们从未听过，情节曲折，人物鲜明，比那些老掉牙的故事不知精彩了多少倍！
过了好几秒，一个茶客才猛地一拍大腿：“好！
这阉狗高俅，当真可恶！
后来呢？
那被他一刀一棍赶出东京的王进，后来如何了？”
“对啊对啊，后来怎么样了？”
其他茶客也纷纷催促。
陈实却微微一笑，不再往下说。
他看向刘掌柜，意味深长地问：“刘掌柜，你觉得，这生意……有的做吗？”
刘掌柜此刻己是满脸激动，他仿佛看到了无数的铜钱在向他招手。
他一把抓住陈实的手，声音都有些颤抖：“做！
做！
陈……陈先生！
就按您说的办！
三七分账，您七我三！
明天！
明天您就来！
我给您准备好桌子和醒木！”
陈实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夕阳西下，陈实和依旧处于震撼与迷糊中的铁柱走在回“家”的路上。
陈实简单地跟铁柱交代了明天需要他帮忙维护秩序、帮忙收钱等事宜，画了一张“跟着哥干，以后吃肉管饱”的大饼，把憨厚的铁柱忽悠得热血沸腾，连连保证。
回到那间冰冷的破屋，陈实躺在硬板床上，虽然身体疲惫，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开局艰难，但总算看到了一丝曙光。
凭借脑子里超越时代的知识和故事，他未必不能在这个世界闯出一片天。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那件破旧麻布衫的口袋，这是前世的习惯动作。
然而，指尖却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长方形的物体。
陈实浑身一僵，猛地坐起身。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借着从墙壁裂缝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他看清了手中的物件。
那竟然是他的智能手机！
屏幕漆黑，显然早己没电。
但机身完好无损，跟着他一起穿越到了这个陌生的时代。
陈实的心脏砰砰狂跳，他紧紧握着这台来自现代文明的产物，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如果……如果能找到方法给它充上电……”月光下，那漆黑的屏幕，仿佛蕴藏着无限可能，也埋下了未来命运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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