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级台阶踩空般的失重感，将顾云深从一种麻木的平静中惊醒。
他站在“星煌娱乐”那栋流光溢彩的摩天大楼脚下，身后旋转门的嗡鸣声，像一声嘲弄的叹息，将他彻底隔绝在外。
初夏的晚风带着一丝暖意，却吹不散他周身的寒意。
那份刚刚签署的、“体面”的离职协议，正安静地躺在他大衣的内袋里，薄薄几张纸，却重若千钧。
几个小时前，在那间可以俯瞰半座城市、空气里永远飘着咖啡与野心味道的顶层会议室里，他像个零件一样被卸了下来。
“云深啊，别怪公司不讲情面。”
昔日对他笑脸相迎的副总，此刻脸上只剩下程式化的惋惜，“市场变了。
我们要的是能快速引爆流量的产品，你那种精雕细琢的作坊式养成，太慢了，成本太高了。”
他的企划案——那份倾注了他对“偶像”本质全部理解的蓝图，被对方用指尖轻轻推回，像推开一盘过了赏味期的冷餐。
“偶像就是快消品，保质期就那么几年。
你的‘艺术生命’论，养不活这么大一个公司。”
顾云深没有争辩。
当资本的齿轮开始纯粹以数据为润滑油时，任何关于“灵魂”与“底蕴”的讨论，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只是清晰地听见，自己身体里某种曾经坚硬如铁的东西，“咔嚓”一声，断了。
他抬头，望向大厦顶层那依旧灯火通明的地方。
那里曾是他的王国，他的棋盘。
如今，棋手被逐出了棋局。
嘴角扯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是自嘲，也是彻底的了然。
他们赢了，用他们信奉的规则。
但，游戏真的结束了吗？
他没有叫车，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这栋位于城市边缘、略显陈旧的写字楼前。
这是他事业起步的地方，顶楼那间闲置己久的 loft，是他最后的据点。
钥匙转动，打开门。
一股带着尘埃的、雪松木和旧书的混合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没有星煌的奢华，却有着另一种空旷的宁静。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边缘稀疏的灯火，以及一片难得清澈的、墨蓝色的夜空。
他走到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窗台，留下一条清晰的痕迹。
就在这极致的寂静中，一阵歌声，像一根纤细却坚韧的丝线，从楼下某个未关严的窗户缝隙里，顽强地钻了进来。
是个女声，在练习一段古典咏叹调。
音准无可挑剔，气息稳定，技巧堪称教科书级别。
可顾云深的眉头却瞬间锁紧。
空洞。
完美得像一件陈列在博物馆玻璃展柜里的水晶器皿，折射着所有标准的光泽，却没有一丝生命的热度。
这正是他最厌恶的声音——工业化流水线上产出的、没有灵魂的完美商品。
他几乎要伸手关上窗户，隔绝这令人烦躁的“噪音”。
然而，就在那歌声试图冲击一个极高音时，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的裂痕出现了。
就像光滑的冰面骤然崩开一道细纹，歌声随之戛然而止。
之后，是长久的、近乎窒息的沉默。
这沉默，反而比刚才那完美的演唱，更沉重地砸在了顾云深的心上。
他几乎能“看见”那个画面：一个女孩，在逼仄的练习室里，对着镜子，第无数次重复着冰冷的音符。
她的眼神从渴望到疲惫，最终凝固成一种深切的、对自身价值的恐惧。
看，这就是他们想要的世界。
把活生生的人，变成会恐惧的机器。
一股混杂着愤怒、怜悯和某种决绝的情绪，像岩浆一样在他冰冷的胸腔里翻滚、奔涌，寻找着出口。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窗外那片属于别人的繁华。
他的目光，落在了眼前这片空旷、布满灰尘的空间里。
这里没有精美的装潢，没有庞大的团队，没有无限的预算。
一无所有。
但，也正因一无所有，才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那个在练习室里因恐惧而沉默的声音，不再是噪音。
它变成了一颗被尘埃覆盖、即将熄灭的火种。
而他的手中，恰好有一张如何让火种燎原的蓝图。
一个名词，如同早己镌刻在灵魂深处般，自然而然地浮现——STELLARIS。
星群。
一个每颗星辰都独一无二，又能彼此辉映，足以照亮这片娱乐荒原的星群。
他的眼神骤然变了。
之前的迷茫、颓废、愤怒，被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无比坚定的光芒所取代。
他像一名重新找到了坐标的航海家，眼前不再是惊涛骇浪，而是一条清晰的、通往新大陆的航线。
猎杀，开始了。
只不过，他猎取的不是过去的仇敌，而是散落在废墟之中的、真正的未来。
顾云深走到房间中央，月光透过玻璃，在他脚下投下一片清辉。
他抬起手，仿佛虚空中存在一个控制台。
他的第一个目标，己经清晰。
就是楼下那个，声音完美却充满恐惧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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