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在湍急的雨幕里,豆大的雨珠砸在船篷上,噼啪作响,仿佛要将这叶扁舟撕碎。
青衫公子坐在对面,指尖捏着一杯早己凉透的茶,指节泛白,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我与你哥相识,是在三年前的京城诗会。”
他的目光飘向窗外被雨水模糊的河岸,语气染上几分追忆的温软:“那日诗会上,不少读书人争相炫耀藏书之丰、笔墨之贵,还有人以金簪打赏歌女,只求博人眼球。
唯独你哥,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安静地坐在角落。
轮到他吟诗作对时,没有堆砌半句华丽辞藻,只念了首写乡野日常的小诗——‘田埂蛙鸣胜丝竹,布衣暖过锦缎袍’。
话音落时,满座皆静,不是没听过写乡野的诗,是从未有人将清贫日子,写得这般暖,这般有风骨。”
“后来我们成了邻居,往来也多了些。
他夜里帮书铺抄书到三更,白天却总省下自己的干粮,分给街边的乞儿;自己啃着干硬的麦饼,却把攒了半个月的钱,全给了遭难的同窗柳生,连母亲缝的棉袄都送了过去,只说‘我年轻,扛冻’。”
青衫公子摩挲着茶杯边缘,声音轻得快被雨声淹没,“巷口的流浪猫都认得他,每天蹲在他屋门口等投喂。
可他自己住的那间小破屋,墙皮都掉了,床底堆的全是书,唯一件像样的衣裳,还是你去年给他缝的那件带补丁的。”
我攥着怀里的半块残砚,指腹摩挲着砚台的缺角,眼泪不自觉砸在衣襟上。
这才是我的哥哥——是会笑着揉我头发、教我写“人”字的于朦生,不是衙门里说的“醉酒坠亡”的浪荡子,更不是流言里“为情所困”的薄情郎。
“所以你放心,他一定还活着。”
青衫公子突然抬眼,语气却有些飘忽,眼神也下意识闪躲,不像刚才回忆时那般笃定,“严大人虽手段狠辣,但你哥心思缜密,说不定早就藏起来了……对了,阿柠,你哥离家前,没给你留什么特别的书信吗?
哪怕是一张纸条、一句零碎的嘱咐?”
我摇摇头,如实答道:“没有,他最后一封信只说‘近日琐事缠身,勿念’,再没别的了。”
可他追问的架势却没停,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袖口,连船篷漏雨打湿了衣角都没察觉,又追着问:“那他有没有提过藏东西的地方?
比如和‘砚台’‘老槐树’相关的?”
这话像根细针,猛地扎进我心里。
他之前只说要带我找周掌柜取证据,怎么突然追问哥哥留下的东西?
而且说“你哥肯定活着”时,他喉结明显滚了滚,像是在掩饰什么;问起书信和藏物时,眼神总往我怀里瞟——那里藏着周掌柜给的玉佩,还有哥哥的残砚。
雨势越来越疯,天地间只剩一片混沌的黑,船身被风吹得摇晃,漏下的雨珠滴在我手背上,凉得刺骨。
我突然一阵心慌,怕这无边的雨,怕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青衫公子”,更怕哥哥在京城遇到的人——柳生卖了他,严大人害他,连这个自称“朋友”的人,似乎也藏着不为人知的心思。
原来哥哥身边竟有这么多坏人,我一个小姑娘,只攥着半块砚台,连他的生死都摸不清,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阵甜腻的香气飘了过来,像深秋的桂花,却比桂花香得更刻意、更让人发晕。
我瞬间警觉——婆婆说过,最致命的毒,往往裹着最诱人的香气。
我悄悄捏紧袖管里藏着的蛇舌草,借着香气带来的眩晕感,故意往旁边一倒,额头重重磕在桌角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随即闭紧眼睛,屏住了呼吸。
“晕了?”
青衫公子的声音突然变了,没了刚才的温和,只剩不耐烦的冷硬。
我感觉到他的手指探到我鼻下,又粗鲁地翻了翻我的眼皮,那力道,半点不像对“朋友妹妹”的模样。
紧接着,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大哥,这丫头会不会是装的?
刚才还挺精神。”
“装?”
青衫公子嗤笑一声,那笑声尖锐刺耳,和之前判若两人,“严大人还真把她当回事,什么毒医骨,我看就是那老太婆编出来唬人的。
你没听见吗?
于朦生根本没给她留东西,早把这丫头忘到脑后了。”
“就是!
严大人府里的无双公子才是真本事,府里那么多奇毒,哪次不是他解的?
这小丫头片子,连提鞋都不配!”
“可不是……”说话间,我听见布料摩擦的轻响,紧接着是“啪”的一声——像是面具被狠狠扯了下来。
我悄悄眯开一条眼缝,余光里撞见一张陌生的脸:额头有道狰狞的刀疤,眼尾斜吊,嘴角向下撇着,凶得像庙里的恶鬼,哪里还有半分青衫公子的温文尔雅?
雨还在疯狂地砸着船篷,甜香越来越浓,我攥着蛇舌草的手,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精心布下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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