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菩提籽落渡迷津西海的潮声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温润，水晶宫前的珊瑚丛里，虾兵正忙着清理残留的冰碴，海螺精的号角声不再带着慌乱，反倒裹着几分欢庆的调子。
漱玉坐在宫门前的白玉阶上，指尖摩挲着“护心剑”的剑柄——经过前日对抗寒煞，剑鞘上的龙纹黯淡了些，可剑柄的明珠依旧莹亮，像母亲落在上面的目光。
“在想什么？”
老龙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身上的龙鳞己恢复了光泽，只是眉宇间还带着一丝疲惫。
漱玉回头时，见父亲手里捧着个锦盒，盒里铺着淡青色的绒布，放着三粒圆润的菩提籽，颗颗都泛着浅金色的光。
“这是……”漱玉伸手去碰，指尖刚触到菩提籽，便觉一股熟悉的暖意——与文殊菩萨琉璃盏中的清露气息一模一样。
“是妙吉祥菩萨临走前留下的。”
老龙王将锦盒递到她手中，声音放得轻柔，“他说，你虽己破了执念，却还有一段‘渡人’的缘法要结。
若日后遇到心有困惑之人，便将这菩提籽赠他，能助其看清本心。”
漱玉捧着锦盒，忽然想起青崖涧的晨雾，想起菩萨指尖流转的梵音。
她低头看着菩提籽，忽然起身：“父亲，女儿想回青崖涧看看。”
三百年的时光里，那里虽曾是她逃避的角落，却也是她真正开始“听见自己心跳”的地方——如今她想回去，不是为了躲，而是想看看，是否有像曾经的自己一样，困在执念里的生灵。
老龙王愣了愣，随即笑着点头：“去吧。
只是这次别忘了，西海永远是你的家。”
他抬手将一枚避水珠塞进她手心，珠身上还带着他龙元的暖意，“若遇到难处，便捏碎珠子，父亲即刻便到。”
漱玉用力点头，转身化作一道青光，朝着青崖涧的方向飞去。
她没有再用全力疾驰，反倒缓缓掠过山川田野——路过江南水乡时，见采莲女正对着莲叶间的锦鲤笑；飞过黄土高原时，见农夫将新收的谷子倒进粮仓；甚至在途经一座小镇时，还看到孩童举着糖人，追着蝴蝶跑。
这些曾被她忽略的烟火气，此刻却让她心头暖暖的，像揣着一团温火。
日暮时分，漱玉终于回到了青崖涧。
涧底的玉色卵石还是老样子，只是她曾坐过的那块石头上，不知何时多了株小小的菩提苗，苗尖顶着片嫩绿的叶子，正随着涧水的风轻轻晃。
她刚要上前，却听见崖上传来一阵压抑的啜泣声。
循声望去，只见崖边的松树上，挂着个穿灰布衫的少年，他双手抓着树枝，脚边的竹篮翻倒在地，里面的草药撒了一地。
漱玉化作人形，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你怎么了？”
少年吓了一跳，回头时，漱玉才看清他的模样——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脸上沾着泥土，左眼下方有块浅褐色的胎记，嘴唇抿得紧紧的，眼泪却不住地往下掉。
“我……我没什么。”
他说着，便要往下爬，可刚一动，树枝便“咔嗒”响了一声，吓得他连忙抓紧。
漱玉见状，连忙祭出“护心剑”，剑身泛出的银光轻轻裹住少年，将他稳稳托到地面。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她捡起地上的草药，见里面有柴胡、薄荷，还有几株罕见的金线莲，“你是上山采药的？”
少年点点头，眼圈依旧红红的：“我娘病了，郎中说要金线莲才能治，可我找了三天，只采到这几株……”他说着，声音又哽咽起来，“我爹说我没用，连株草药都采不到，还说要是娘救不活，都是我的错。”
漱玉看着他攥紧的拳头，忽然想起三百年前的自己——那时她也总觉得，父亲的愤怒、族人的议论，全是因自己“没用”；也总在夜里偷偷哭，觉得全世界都在指责自己。
她从锦盒里取出一粒菩提籽，递到少年面前：“你拿着这个，再跟我来。”
少年迟疑地接过菩提籽，指尖刚触到籽实，便觉一股暖意顺着指尖传到心口，原本慌乱的情绪竟渐渐平静下来。
他跟着漱玉走到涧底，只见她抬手对着水面轻轻一点，涧水里竟映出了小镇的景象：一间小小的土屋里，少年的父亲正蹲在灶台前，往锅里添柴，锅上炖着的药罐冒着热气；里屋的床上，少年的母亲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件半旧的棉袄，正轻轻摩挲着——那是少年去年冬天穿的衣服。
“你看，”漱玉轻声道，“你爹不是怪你没用，他是怕失去你娘，心里急得慌，才会说重话。
你娘也从没怪过你，她一首盼着你平安回来。”
少年看着水中的景象，眼泪又掉了下来，可这次的眼泪里，没有了委屈，只剩下心疼。
“我……我以为爹讨厌我。”
他吸了吸鼻子，握紧手中的菩提籽，“前几天我采不到药，跟爹吵架，还说再也不回家了……谁都有嘴硬的时候。”
漱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涧边的一块岩石，“你看那里，长着一片金线莲，比你采的这些更鲜嫩。
你把它们采回去，给你娘熬药，再跟你爹好好说说话，他一定会高兴的。”
少年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岩石缝里长着几片翠绿的叶子，叶面上的金线在夕阳下泛着光。
他连忙跑过去，小心翼翼地将金线莲采下来，放进竹篮里。
“谢谢你！”
他对着漱玉深深一鞠躬，又看了看手中的菩提籽，“这个……这个还给你吧？”
“不用。”
漱玉摇摇头，“它能帮你记住，别被一时的委屈遮住眼睛。
以后遇到想不开的事，就摸摸它，想想你娘盼着你的模样。”
少年用力点头，提着竹篮，脚步轻快地往山下跑。
跑了几步，他又回头对着漱玉挥挥手，夕阳落在他身上，把灰布衫染成了暖橙色。
漱玉看着他的背影，刚要转身，却见涧水上方的雾色里，缓缓浮现出文殊菩萨的身影。
他还是那身月白僧衣，手中的琉璃盏里，盛着新采的清露，见漱玉看来，便温和地笑了：“你己懂了‘渡人’的真意。”
“弟子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漱玉屈膝行礼，目光落在涧边的菩提苗上，“这株苗，是菩萨种下的吗？”
文殊菩萨点点头，抬手往菩提苗上洒了些清露，苗尖瞬间又长出一片新叶：“它是你三百年执念消散后，本心所化。
往后若有生灵在此迷途，它便会发出微光，引其找到方向。”
他顿了顿，又看向漱玉手中的锦盒，“剩下的两粒菩提籽，还会有新的缘分等着你去结。
这世间的执念，从来不是靠一人化解，而是靠一颗心温暖另一颗心。”
漱玉低头看着锦盒里的菩提籽，忽然明白——曾经她以为自由是远离一切，后来才知道，自由是守住本心后，还能伸出手，帮别人拨开迷雾。
就像菩萨说的，渡人，其实也是渡己。
暮色渐浓，青崖涧的雾色又开始聚拢，只是这一次，雾里不再有迷茫的气息，反倒裹着菩提苗的清香，还有涧水叮咚的声响，像一首温柔的歌。
文殊菩萨抬手将琉璃盏递给漱玉，盏中的清露映着满天星辰：“明日清晨，东方会有位书生途经此地，他心中藏着‘求而不得’的苦，这粒菩提籽，该送给他了。”
漱玉接过琉璃盏，清露的暖意顺着指尖传到心口。
她抬头望向东方的天空，那里己有几颗星星亮起，像被人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
她知道，新的故事，又要开始了。
而她，也终于不再是那个躲在青崖涧里的小龙女，而是能握着“护心剑”，带着菩提籽，去温暖更多人的漱玉。
文殊菩萨看着她眼中的光，轻轻颔首。
身影渐渐融入雾色中，只留下一句梵音，随着涧水的风，飘向远方：“本心如灯，灯灯相传，便不会有迷途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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