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台上的青花瓷罐还在滴滴答答地漏水，空气里新混进一丝酸甜莫名的气味。
杜悠然正小心地用掸子掸着架子上的灵符，心里暗暗琢磨昨天阿梓教的那些“冥街进货心得”，一边咕哝：“三十枚冥币一个黄皮灯笼，哪有那么贵啊……”还没念叨完，门口那只铜铃却自己告状似的，发出一声尖锐的乱响，嘣嘣首响仿佛被拍打。
“阿梓，你又偷偷装鬼了？”
悠然没好气地望向天花板，只见店里西下干净。
阿梓自顾自盘着两只半透明长腿，飘在货架间啧啧带笑：“怎么，杂货铺新老板比我还怕鬼？
要知道，在冥街怕的可不是鬼，是缺斤少两的鬼！”
话音刚落，门下忽然蹿出一个圆滚滚的黑影。
只见一小只穿着红肚兜的灵童，“噔噔噔”三步窜至柜台前，鼓起腮帮子瞪大眼睛：“老板，给我来一斤糖豆！”
杜悠然差点把手里的灵符扇贴到了自己脸上：“又一个来要糖的？
冥街的小孩都没厨房吗？”
小灵童一听，脖子一梗，声音稚嫩却特别有理：“糖豆不止是吃的，是祭品！
你不懂别乱说！”
阿梓在空中翻了个懒腰，拍拍悠然肩膀：“这位是小满，冥街鼎鼎有名的头号无赖，也叫枕头大王。”
“你才枕头大王！”
小满不满地叉腰，扁嘴瞪回去，“我明明是群鬼之友！”
阿梓摆摆手：“是是是，群鬼之友，贪吃鬼头目还差不多。”
门外的风忽然大了些，带来一股掺着灰尘和桂花糕味的风。
悠然瞄了眼柜台角落，那里有一罐母亲生前最爱的酥糖，心头一紧，又失笑：“小满，你真要糖？
冥街的糖吃了可没用。”
小满认真地点头，爬上高脚凳，摆出一副等候生意的神气：“糖是给我娘留的。
今年清明她忘来看我了，我收点糖，等她下次来找我吃。”
杜悠然鼻头一酸，那罐点心忽然变得很重。
他咬牙把罐子搬下来，用勺子舀出一把糖豆，装进一只黄绸口袋，递给灵童：“糖豆送你。
不过……记得以后别在店里放蛇蛋。
昨天半夜我差点以为踩到灵界炸弹。”
小满吃吃笑，光脚丫晃啊晃，眼里亮晶晶的：“那是给你壮胆用的！
据说蛇胆可以防恶灵呢！”
阿梓在一旁捧腹：“悠然，今晚要不我教你怎么分辨三魂七魄和蛇蛋？
别到时候连自己都吓飞了。”
杜悠然狠狠瞅了阿梓一眼，半真半假撒起娇：“要学你自己学，我要经营正经生意！”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好奇地打量小满，“你平时都去哪疯？
冥街这么乱，不怕迷路？”
小满撅了撅嘴，脸却浮出了骄傲：“我一闭眼就到家。
冥街的路是按念头走的，想去哪就去哪，就算走进别人梦里，也能蹦出来。”
阿梓插话：“昨晚他进了隔壁灵猫的梦，结果被挠了一脸毛。”
“阿梓！
你怎么什么都说出去！”
小满气鼓鼓地翘起下巴，揪着红肚兜的带子，“我还不是帮你找白玉算盘，不然你那笔‘还魂账’早就抓不住了。”
正说着，柜台下的铃铛突然急促抖动，仿佛有风灌进灵符的缝隙。
门外，一抹灰蓝色的身影无声贴近橱窗。
杜悠然心头一紧，从货架后摘下避邪葫芦，低声问：“阿梓，刚刚那是什么——灵压变了吗？”
阿梓顿时安静下来，眼里闪出一点戒备光，飘到窗前张望，又嘀咕道：“像是巡灵使者的气息？
不会是来查店的吧……”小满一边嚼糖一边摇头：“巡灵使？
不对吧，那家伙鼻子比狗还灵，我放的鬼红椒他准踩到了。”
悠然正琢磨着店里要不要重修门槛，门口却传来一串硬邦邦的脚步声。
那是雾绮，巡灵使者，一身深蓝制服，肩背斜挎白银灵牌，冷静得像冥街夜色里的一块冰。
“冥街杂货铺，有举报说你们最近有人类违规交易，请配合登记。”
雾绮推门进来，语气公事公办，却止不住扫了一眼悠然桌角的糖罐，和正扒着柜台、小舌头舔糖的小满。
杜悠然咽了口唾沫，笑得比糖还僵硬：“巡灵使大人……今天糖打七折，要不要尝尝？
无违规，一切和平共处！”
小满在旁翻白眼，一边用袖口挡住嘴，把最后一粒糖偷偷塞进衬衣口袋。
阿梓化身若隐若现，一副幸灾乐祸地看好戏。
雾绮却只看了他一眼，“又是你。
阿梓，说吧，这回你教了新掌柜什么小道道？”
阿梓洒脱一笑，耸耸肩：“我不过是看热闹。”
小满突然扑过来，抱住杜悠然腿，仰头大声嚷嚷：“雾绮姐姐，我才是店里头号‘违规’！
不过你不许抓我，今儿轮到我当第一顾客！”
雾绮目光柔了一瞬，还是板着脸把登记册往柜台上戳了戳：“冥街杂货铺，临时警告一次。
以后灵童不得违规携带蛇蛋、鬼红椒等危险物品入店。
杜悠然，下次违规，罚你五十冥币。”
悠然笑着点头，一边签下名字一边吐舌头，小满在一旁拼命憋笑，终于憋成了一声尖叫——柜台下忽然多了一只毛茸茸的黑猫，正趁乱咬开了糖袋，一路撒糖豆满地乱跳。
阿梓拍着灵体大腿大笑：“冥街杂货铺，今天绝对是神仙出没！
小满，快抢你的糖，悠然，快拿你的道德底线。”
雾绮苦笑着摇头，提起黑猫首接塞进怀里，音调却柔了些：“店虽乱，心别乱，冥街最怕心灵的荒。”
糖豆在地板上弹跳，像一场小小的祝福。
悠然看着小满跳来跳去，阿梓在灯下变换形状，雾绮在门口站定。
猫安静了，门外的夜色却愈发明亮。
他突然觉得，这份奇异的热闹，就是冥街杂货铺真正的“开业典礼”。
柜台上的铃铛轻轻摇晃，搅进人声、灵影与糖香。
他们彼此对视，谁也没破坏这微妙而短暂的和谐，仿佛连街外的夜风都轻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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