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破碗里的仙缘青石镇的雨总带着股土腥味，就像王二柱手里那只豁了口的破碗。
他缩在土地庙的供桌底下，听着外面哗啦啦的雨声，把破碗往怀里又揣了揣。
这碗是他捡来的宝贝，碗沿缺了个三角，碗底却不知被哪个好事者刻了圈歪歪扭扭的花纹，远看倒像朵没开的莲花。
"阿嚏！
"王二柱打了个寒颤，裹紧了身上那件打满补丁的灰布褂子。
他今年十西，在青石镇讨了六年饭，论起谁最会找避风的角落，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可今儿这雨邪乎，风裹着雨丝往供桌底下钻，冻得他牙根首打颤。
"老天爷，您老人家歇会儿成不？
再下，小的就得去给土地爷当伴读了。
"他对着供桌上落满灰尘的泥像嘟囔，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再说了，您看土地爷这庙，都快漏成筛子了，您就忍心？
"泥像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嘴角咧着个僵硬的笑，半点回应的意思都没有。
王二柱撇撇嘴，正想再抱怨几句，忽听庙门口"吱呀"一声响。
他赶紧往供桌里缩了缩，只露出半只眼睛往外瞧。
一个穿青布道袍的老道站在门口，手里握着柄破旧的油纸伞，伞骨断了两根，耷拉着像只折了翅膀的鸟。
老道头发胡子全白了，黏在一块儿，身上的道袍比王二柱的褂子还破，打湿的地方印出深色的补丁，层层叠叠跟千层饼似的。
"借个地儿躲躲雨？
"老道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他没等王二柱回答，就自顾自地走进来，往供桌对面的草堆上一坐，"哎哟，这屁股底下还挺软和。
"王二柱警惕地盯着他。
青石镇来过不少走江湖的，有卖大力丸的，有耍猴的，还有自称能呼风唤雨的道士，可没一个像眼前这位，浑身上下透着股"我比你还穷"的气息。
"老道，你是干啥的？
"王二柱把破碗往身后藏了藏，这碗虽然破，但用来讨饭还算趁手，他可不想被人顺手牵羊。
老道抬起头，王二柱这才看清他的脸。
皱纹比供桌上的裂纹还多，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两滴浸在水里的墨，黑得透亮。
他嘿嘿一笑，露出两颗豁了口的牙："贫道？
贫道是个寻仙的。
""寻仙？
"王二柱嗤笑一声，"我看你是找饭的吧？
青石镇东头李大户家昨天办喜事，剩饭剩菜倒了半桶，你去晚了可就被野狗抢光了。
"老道不恼，反而眯起眼睛打量他："小娃娃，你可知仙是什么？
""仙？
"王二柱挠挠头，他听茶馆里说书的讲过，仙就是能飞，能吐火，能活几百几千岁的厉害角色。
他挺起胸脯，学着说书先生的腔调："仙就是一脚能踹翻山，一挥手能招来云，不用吃饭不用睡，天天搂着仙女看月亮！
"老道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笑得咳嗽起来，半天才能喘过气："你这小娃娃，倒是比说书的还能编。
照你这么说，仙不成了只会耍威风的懒汉？
""不然呢？
"王二柱不服气，"要是不能飞不能吐火，那还叫仙吗？
""仙者，先天地而生，后万物而存，可不是光会些花哨本事。
"老道收起笑，眼神变得悠远，"他们踏遍山河，寻的是大道；炼尽金石，求的是真我。
哪有功夫天天搂着仙女看月亮？
"王二柱听得一头雾水："大道？
真我？
能换馒头吗？
"老道又是一阵笑，从怀里摸了半天，掏出个干硬的窝头，递过来："不能换馒头，但能换这个。
"王二柱眼睛一亮，也顾不上客气，一把抢过窝头就往嘴里塞。
窝头硬得像石头，他嚼得腮帮子发酸，也舍不得吐。
老道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从腰间解下水葫芦，递过去："慢点吃，别噎着。
""谢……谢老道。
"王二柱含糊不清地说，喝了口水，总算把嘴里的窝头咽下去。
他这才觉得不好意思，把怀里的破碗拿出来，往老道面前推了推："这个……给你？
虽然破了点，但装水还行。
"老道的目光落在破碗上，眼睛忽然一缩，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碗底的花纹，原本浑浊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这碗……你从哪儿得来的？
"老道的声音有些发颤。
王二柱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讷讷地说："就……就在镇口的垃圾堆里捡的，怎么了？
这碗难道是宝贝？
"他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难道这破碗是什么古董？
能换好多好多馒头？
老道没回答，只是反复摩挲着碗底的花纹，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说什么咒语。
王二柱竖着耳朵听，只听清几个零碎的词："青莲……秘境……三千年……""老道，你倒是说话啊！
"王二柱急了，这碗要是真值钱，他以后就不用讨饭了，说不定还能盖间不漏雨的房子。
老道忽然抬起头，盯着王二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小娃娃，你想不想成仙？
"王二柱愣了愣，随即摆手："不想不想。
"老道倒是意外了："为何不想？
成仙能飞，能活很久，还能……""能当饭吃吗？
"王二柱打断他，"我昨天没讨着吃的，饿了一整天，成仙要是连饭都吃不上，那有啥意思？
再说了，你刚才不是说仙不搂仙女吗？
那活着多没劲。
"老道被他堵得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哭笑不得地说："你这小娃娃，想法倒是实在。
可你想过没有，要是成了仙，就再也不用饿肚子，不用在下雨天躲在土地庙里发抖了。
"王二柱的心猛地一跳。
不用饿肚子，不用躲雨……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冻得发紫的脚趾，又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咽了口唾沫："你……你能让我成仙？
""不能。
"老道干脆地说，"成仙得靠自己，谁也帮不了。
但贫道可以带你入门，让你有机会踏上仙途。
""入门？
"王二柱眨眨眼，"是不是就像学木匠得先拜师？
那你要收我当徒弟？
"老道点点头："正是。
贫道青云子，忝为青云宗外门执事，今日与你有缘，便收你为徒，带你回山修行。
"王二柱歪着头打量他："青云宗？
厉害吗？
比李大户家的护院厉害？
"青云子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像是被针扎了似的："护院？
哼，就算是皇宫里的禁军统领，在我青云宗弟子面前，也不过是蝼蚁罢了。
""这么厉害？
"王二柱眼睛发亮，"那我成了青云宗弟子，是不是就能随便吃馒头了？
"青云子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努力平复心情："不止馒头，山珍海味，琼浆玉露，只要你有本事，什么都有。
""那我拜你为师！
"王二柱"扑通"一声跪在泥地上，"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他"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沾了不少泥，却笑得露出两排白牙。
青云子看着他，眼神柔和了许多，伸手把他扶起来："起来吧，从今往后，你就叫王青云。
""王青云？
"王二柱咂咂嘴，"比王二柱好听。
那师父，咱们啥时候走？
是不是现在就能飞着去？
"他说着，还踮起脚尖蹦了蹦，好像这样就能飞起来似的。
青云子被他逗笑了："急什么？
雨停了再说。
再说了，为师现在……法力不济，飞不起来。
"他说这话时，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王二柱没注意到，他正忙着把破碗小心翼翼地揣回怀里："那咱们得带点干粮吧？
我知道李大户家柴房后面藏着半袋米，要不咱们去……""不可！
"青云子板起脸，"我青云宗弟子，岂能做这偷鸡摸狗之事？
"王二柱撇撇嘴："那就算了，反正到了山上就有吃的了。
"他凑近青云子，好奇地问，"师父，山上有肉吃吗？
我上次吃肉还是前年过年，张屠户扔了块带肉的骨头，我跟三条野狗抢了半天才抢着。
"青云子摸了摸他的头，心里叹了口气。
这孩子，怕是从没吃过一顿饱饭。
他从怀里又摸了摸，掏出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用油纸包着的腊肉。
"拿着吧，垫垫肚子。
"王二柱眼睛都首了，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块腊肉，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不是难过，是高兴的。
这肉真香啊，比他梦里的还香。
"哭啥？
"青云子拿出块脏兮兮的布，给他擦了擦脸。
"没……没啥。
"王二柱吸吸鼻子，把腊肉往油纸包里塞了塞，"师父，我留着慢慢吃。
"青云子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他当年下山游历，本是为了寻找有灵根的弟子，没想到盘缠被骗，法器遗失，一路潦倒至此，若不是偶然躲进这土地庙，怕是要错过这个孩子了。
他再次看向王二柱怀里的破碗，那碗底的青莲纹，是青云宗镇派之宝青莲宝盏的印记，只是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只破碗上，还被这孩子捡了去。
这或许就是天意吧。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点微光。
青云子站起身："雨快停了，我们走吧。
""走？
走路去吗？
"王二柱也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
"嗯，山路不好走，得早点动身。
"青云子扛起墙角那根比他还高的木杖，"你的东西都带上了？
"王二柱摸了摸怀里的破碗和油纸包："都带上了。
"他想了想，又跑到供桌前，对着土地爷泥像作了个揖，"土地爷，谢您让我躲雨，等我成了仙，回来给您修个新庙。
"青云子看着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两人走出土地庙，雨后的空气带着清新的泥土味。
王二柱回头望了一眼青石镇，这个他生活了十西年的地方，破破烂烂，却也藏着他所有的记忆。
"师父，青云山远吗？
""远，得走三个月。
""那路上有馒头吃吗？
""……有。
""太好了！
"王二柱蹦蹦跳跳地跟在青云子身后，手里攥着那只破碗，像是攥着全世界。
他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等待他的不只是馒头和仙术，还有数不清的风雨和考验。
但此刻，他只知道，自己再也不用讨饭了，再也不用在下雨天躲在土地庙里发抖了。
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远处的青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仿佛在无声地召唤着他们。
王二柱忽然想起什么，追上前问："师父，成仙了真的不能搂仙女吗？
"青云子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回头瞪了王二柱一眼："修行之人，当清心寡欲，少想这些有的没的！
"王二柱吐了吐舌头，不敢再问，心里却嘀咕：不能搂仙女，那成仙还有啥意思？
他不知道，很多年后，当他真的站在青云之巅，俯瞰万里云海时，会想起这个雨天，想起土地庙里的对话，想起那个关于仙女的傻乎乎的问题，然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而那只破碗，也跟着他，见证了一段从泥土里长出来的仙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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