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荒草的腥甜气息，断河镇的废墟中一切声响仿佛都被黑暗吞噬，只剩俞辰急促的喘息。
他的掌心渗出血珠，指节泛白，身后杂乱的脚步踏碎玻璃与瓦砾的脆响，仿若催命的丧钟。
耳边还回荡着母亲的呐喊，余温尚存的衣袖缝隙里，是他从小到大的温柔乡，如今只剩冰冷阴影。
转角处，倒塌的院墙生满苔藓，月光从断裂的椽梁斜射下来，切成一刀一刀的寂静。
俞辰不敢回头，脚下泥泞，膝盖的新伤和旧创发出灼痛。
他咬着嘴唇冲进一间残破柴房，墙内堆积着腐草与破木，隐约有细微的人声低咛。
他猛地止步，警惕地后退半步，手中的断镰几乎刺破掌心。
“别、别杀我……”黑影里，一个少年瘦削的身影正努力蜷缩成一团，身上沾满血污，双眼透着死里逃生的野兽那般警惕和惊惶。
月光滑落，那张脸轮廓分明，眼神倔强里夹杂着不服。
他正护着怀中的布囊，喘息间咬着牙。
“闭嘴！”
俞辰几乎是下意识低斥，快速用眼色扫过西周，确认并无敌人跟入，这才缓缓松开咬紧的牙关。
他望向少年，声音低了一分：“外面有杀手，藏得住就活，出声就死——”那人怔了怔，而后艰难地点头。
俞辰蹲身下去，靠墙侧耳倾听。
外头一阵脚步试探，火把灰光如狼影扫过窗缝，倒映在柴房土墙上。
两人屏息，仿佛连喘气都成了罪过。
屋外有人低语：“往这边搜，别让小杂碎跑了！”
跟着便是一声刀鞘击打木门的闷响。
少年身子猛地一颤，俞辰悄无声息地按住了他的肩膀，示意他沉住气。
就在那片死寂中，两人的呼吸渐渐吻合，心跳在沉沉夜雾间拉成一线。
“他们伤你哪里？”
黑暗里，俞辰低声问。
“肩胛、腿……咬断箭头了，没伤到骨。”
少年不服软地吐掉嘴里的砂土，声音沙哑而骄傲。
“能跑不？”
俞辰神色冷静不失急切。
少年狠狠点头，目中浮现一抹明亮：“能。”
他伸手解开布囊，其中包裹着一块褪色的家徽碎布，还有三枚沾血的铜钱。
这是他仅剩的家当。
俞辰深深盯了那徽记一眼，眸底一闪。
他没有再多问，反倒分出一块残面和半截干肉递了过去。
少年一愣，却没有拒绝。
几口吞咽下去，脸色恢复些许血色。
“你叫什么？”
俞辰问。
“楼季尧。”
少年咬着冷硬的字，声音里有种不输于俞辰的火焰。
“俞辰。”
两人对视一眼，目中尽是风雨飘摇中的默契。
他们没有再说话，只用最短的文字确认着彼此的存在。
窗外脚步声渐行渐远，血色月光下只剩断河镇死一般的沉寂。
俞辰收紧拳头，手指关节泛白，这一夜，是他为数不多的、还能相信陌生人的时刻。
“现在不是死的时候。”
他低语。
“要活着，就得一起走出去。”
楼季尧咬紧牙，额角青筋暴起。
他倏地伸手一指南边方向：“那处河堤下有隐道，是我父亲带我摸过的。
我们可以绕过那些狗爪子。”
俞辰点点头，搀起楼季尧匍匐前行。
血腥和腐烟在夜色中混杂，身外是杀伐，身内是寒意。
但两人都学会了不轻易开口，唯有眼神里透着一股不肯屈服的光。
沿着断河旧道溜至河堤时，杀手的火把己至尾声。
泥泞水洼哧啦一响，俞辰猛然伏低身形，将楼季尧一把按进芦苇深处，自己屏息躲进乱草堆里。
一队黑衣人沿河搜巡，为首者气息森冷，袖口内隐隐可见一缕红线。
这是追杀镇上幸存者的死侍，俞辰认得他们腰间的玄铁腰牌，正是那夜闯入自家旧宅的仇人。
胸口骤然冰冷，他却逼迫自己忍耐，不让仇恨冲昏头脑。
铁蹄踩过烂泥，黑衣人搜查一圈无果，挥刀劈断一排芦苇后快步离去。
芦絮在夜风中飘零，悄无声息地盖住了他们干枯的呼吸。
楼季尧咬牙挺身而起，额头冷汗涔涔。
他倔强地点头：“我行的。”
俞辰没有言语，只是拉着他，顺着河堤的隐道，贴着破败河岸，一步一挪地远离血腥残阳。
夜色中，两道影子时长时短地交错，像极了猎物在荒野逃生时的无助，也像无根之人苦苦寻找希望的足迹。
楼季尧咬牙坚持，俞辰则用短暂的停顿检查路线避开尸骸与哨岗。
他们互相搀扶，终于沿着石板暗道，遁入破庙残檐下。
破庙里残香未绝，泥佛塌了一半，一块庙门横木挤在角落。
楼季尧瘫坐下来，剧烈喘息。
俞辰警觉地西下察看，才在废墟间找来一件被火燎过的小袄，掸净灰尘，递给对方。
“你的家……也没了？”
楼季尧低声问，小心翼翼地回避对视中的悲哀。
“没了。”
俞辰倔强地擦去额角的血，“我的仇，也和这些人有关。”
两人沉默。
片刻后，楼季尧突然开口：“做兄弟吧？
不管活到哪天，总能拼个前路。”
俞辰一怔，没有推辞。
他伸出手掌，掌心还有血迹未干。
两只手握在一起——这是废墟中最微弱却坚决的誓言，少年们用血与泥泞，将彼此的命运联结。
庙外的风更烈，推开廊角残扇时，一道青石台阶下竟露出一行细微的脚印。
俞辰一愣，心头警兆升起。
他收紧手中的断镰，压低声音道：“有人来过。”
楼季尧眼中火光闪动，“不是咱们的人。”
俞辰示意他跟随，顺着脚印攀上残墙，远远望见北山的轮廓。
夜色下山气沉重，风中隐隐有铃声传来，像某种神秘的召唤。
“北山宗在那边。”
楼季尧嘶哑，“说不定能活下去。”
俞辰咬了咬牙。
他知道黑衣人不会轻易罢休，整个断河镇只剩这片死寂。
若要查明真相，若要复仇，若要守父母遗志，便只有往前走，没有退路。
夜色里，少年们的影子僵首而坚定——他们彼此前后跟随，踏上向北山的微光小道。
身后是破碎的家园与血色月光，前路极寒，也唯余一丝燃烧在心头不灭的希冀。
血与火中绽开的誓言，在这个劫后余生的夜晚，悄悄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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