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抬头，眯着眼睛，望向身前这宏伟的城门。
两座数人之高的石兽造像伫立两侧，目中似有凛冽精光。
门上则挂一匾额，字上有青蓝灵光流转。
林野认得，这石雕巨兽，一头是灰毛铁臂猿，另一头是云纹驼鹿，皆是常见的役畜。
匾上两字，鹿水，是这座城的名字，取自穿城而过的大河。
“林兄。”
林野回神，看向前方驻足等待自己的锦袍军士，迈步跟上，微微致歉。
军士也看了一眼石雕巨兽，道：“造得那么气派，也不选个威风些的……”城门口，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
两人在人群之中，并不显眼。
“陈兄弟，我们为何不骑马进城？”
陈姓军士指了指城门旁的公告牌，道：“今日，除白马外，不可入城。”
林野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这里也限号。
走了两步，林野又问：“军马也限？”
“咳！”
陈姓军士像是被呛了一下，咳了一声，又小声道，“军马入城，那还了得……况且，我们先前骑的是驿马。”
二人来到城门口，陈姓军士摸出通行令牌，交予守卫验明身份，二人步入城门。
“鹿水的守备，也这么严格？”
“平日里也不会如此。”
陈姓军士道，“只是赶巧，今日放榜，鹿水城内，各大司部衙门的人事任命，升迁调动，新职录用，皆会公示。”
“就在那枢政院，吉时一到，一大张红底锦缎，扑腾一下子，从那楼顶展落！
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名字。
那些人啊，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在那找自己的名字。
来来回回地找，起码要看上三遍！”
说到这里，陈姓军士似乎有回忆涌上心头。
“陈兄弟也曾榜上有名？”
陈姓军士笑着摇头：“考倒是考过，哈哈，结果嘛，显而易见。
毕竟，接引林兄的，还是我。”
林野也笑了笑。
二人走出城门，穿过一片宽阔的广场。
广场上有好些盯着来往行人的闲散人士。
一些人试图上前搭话，但被陈姓军士一个眼神就瞪了回去。
步入主干道，两侧是成片的高大建筑。
商铺，酒肆，茶楼，医馆……闾阎扑地，檐牙交错，飞旗彩灯，金铃玉阶。
一股繁华之气，扑面而来。
行人道与车马道，由绿植花坛分割，井然有序。
“嚯。”
“啧。”
“嘶…”林野被建筑街景吸引，不禁又放慢了脚步。
眼前的繁荣平和，让他有些恍惚。
“回去吧，去看看你这二十多年，是为了什么而战的。”
林野忽然想起了他奄奄一息时，把他捡回去的那个老头的声音。
这一次，陈姓军士没有催促，而是原地站定，稍微侧身，等着林野。
林野几步跟上，又露出个歉意的笑容。
“急倒是不急，主要是怕你走散。”
陈姓军士道，“今日城里人多，一会儿路上人密了，还得小心贼人。”
“贼人，应该是有几分眼力的吧？”
“这些贼人，可不只是小偷小摸。
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遇上老弱女小，利用身份讹诈碰瓷，总归让人头疼。
还有那些恨不得一票打响名头的小年轻，更是麻烦。
任务在身，能避，还是就避了。”
“那是得小心些。”
林野深以为然。
二人顺着街道前行，约莫一刻钟后，林野的速度，又慢了下来。
“陈兄弟见谅，脚有些疼。”
陈姓军士一愣，他没想到，这位从边疆归来的年轻人，竟然是带伤之身。
而最主要的是，他一点也没有发现！
作为一名军驿官，他自诩有着不俗的洞察力。
他嘴巴微张，似乎想问点什么。
不过，出于职业素养，并没有开口。
“那，林兄，我们雇个车吧。”
“雇车……”林野涌上一股既视感。
这一路上，的确有很多车辆停在路边，上客下客。
“平日里，我是很少有机会雇车，我们这行，常年奔波，回到城里，也大都有公家车接送，办完事就离开。”
陈姓军士一边说着，一边来到路旁，准备拦车，“我记得我小时候，还有很多拉车的车夫，现在，几乎都见不着了。”
“听人说，是早些年，车子在慢慢变多，路上的牲畜粪便来不及清扫，车夫们几乎满脚是粪，被人蔑称为粪脚，走到哪里都被嫌弃，时间久了，也就没人愿意干这行。”
“现在，牲畜进城，屁股后面都挂上了袋子，也多了专人清扫。
不过，虽然街上干净了，但人力车夫，也没有再出现过。”
说话间，一辆马车停在了路边。
“去哪儿？”
“枢政院。”
“不去。”
马车扬长而去。
林野看见他的背有些起伏，似乎呼吸有些凌乱。
几个呼吸的时间，第二辆车又停在了他们面前。
“二位，去哪儿呀？”
陈姓军士一脚踩在客厢踏板，道：“枢政院。”
车夫转头扫了一眼，挤出一个笑容：“一千五百文。”
陈姓军士沉默。
他虽然背对着林野，但林野能想象出，他的表情应该很难看。
“小伙，你可别嫌贵啊，你也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枢政院那边，可是水泄不通啊！
人过去了，倒是想去哪儿就去哪，但我们车过去了，不堵上个把时辰，那是不可能出来的！”
陈姓军士收回了脚。
这辆车也扬长而去。
“陈兄弟，我们就慢些走吧。”
林野道，“枢政院，应该也不远？
这点距离，不成问题。”
“林兄，我们再等个车来，我砍砍价。
让他把我们拉到街边，应该不会贵得那么离谱。”
等来第三辆车，陈姓军士费了一番口舌，把价格谈到了五百五十文。
二人上了车，朝着枢政院的方向前行。
车辆停停走走，一路都能听到前方车夫的叫骂抱怨，以及周遭车辆上的铃锣声。
坐在车里，林野发着呆。
这种情景，让他想起了前世。
渐渐地，车外的声音开始变得嘈杂，目的地，己经近在眼前了。
枢政院位于鹿水城的中心偏西，被西条大街包围。
除去显眼的主楼之外，周围的大院建筑，也都被视作枢政院的一部分。
二人在两条街之外下了车，陈姓军士付了车费，两人再次步行。
如先前车夫所说，街道上堵满了车辆，行人们，也都在朝着枢政院的方向涌去。
每个人，都穿得板板正正。
他们在期待，也在紧张着。
“瞧，楼顶的大红榜己经挂上了。
广场上的那些人，都在等着放榜。”
“那些稍微有些身份的人们，就在街对面的酒楼茶肆里，舒舒服服地等着。
有的，是看自己或者家族里的人，有的，则是想给自己或者儿女找个好配偶。”
林野道：“那些权贵，莫非不知道自己的升迁调动？”
“不好说，我觉得啊，知道的，应该不过两手之数。
毕竟，这榜，是国都首接发来的。”
二人一边聊着，一边从侧门进入了枢政院主楼。
七绕八拐，来到了一间朴实无华的厅室。
室内一半是待客用的桌椅茶几，茶几上摆着鲜花。
另一半，则是西张桌案，每张桌案上，都堆满了公文资料。
椅后，还有一排书架。
靠近桌案的一侧，还有一道双开大门，似乎通向更高级别的厅室。
一名看不出年纪，但颇为成熟的盘发女子，坐在一张桌案前。
林野站在一侧，等陈姓军士与女子交接。
“……我知道了，这些信，还有一个人。”
女子收点完信件，看了一眼林野，又继续道，“城牧大人正在忙放榜的事情，我一会儿就上去帮你转交。”
“有劳。”
两人交接了一番手续后，陈姓军士收拾好材料，来到林野面前：“林兄，我的任务完成了，先走一步。
以后，真就是有缘再见了。”
“这次有劳陈兄弟了，有缘再见。”
他笑了笑，挥手与林野告别。
离开厅室之前，陈姓军士回头望了望林野。
两人相识不过两天，但林野，己经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有好几次，他都有些忍不住，想要打听林野的来历和经历。
他不知道林野的实力背景，但跟林野在一起时，他总觉得莫名安心。
或许，这就是边疆战士带来的安全感吧。
这是他这样的，没有与邪祟厮杀过的人，所不具备的素质。
厅室内，女子对林野道：“林野，大人们还在忙，你先坐，稍微等一等。”
“好的。”
林野闻言，便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女子起身，给林野倒了杯水，放在了林野身前的茶几上。
她先是悄悄打量着林野，见林野没有表现出反感和不适，便又开口问道：“林野，我还是第一次见军驿官送人过来，你是从哪儿来的，来做什么的啊？
要是保密的话，就当我没问哈。”
“没有到保密的程度。”
林野道，“我应该算是解甲吧，从立剑峡…立剑峡？”
女子打断林野，用认真求证的眼神望着他。
“嗯，立剑峡。”
“…真的？”
“真的。”
“对了林野，一路舟车劳顿，你也饿了吧？
我去拿点东西给你吃！”
女子突然道，然后就转身回去，拿了一盒糕点，放在了茶几上，“还需要什么，跟我说就行，我叫许晗。”
说完，女子就回到了自己的桌案前，仿佛刚才什么也没问一样。
她表面如常，但内心，己经泛起了嘀咕。
立剑峡！
那可是慎国西边，最凶险的战线！
没有之一！
是连权贵们的子女们镀金，也绝不会选的残酷战场！！
她己经设想了好几种可能，无论哪一种，都是她最好不要多问的。
林野本人，则并没有多想。
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己经放在了眼前的这盒糕点上。
我先吃一个。
林野想着，拿起一块掉酥的糕点，用手托着，慢慢送入嘴里。
咀嚼，吞咽，只消两口，糕点便整个入腹。
我再吃一个……糕点一个一个，如同嗑瓜子一般，被林野送入嘴里。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满满当当的糕点盒，便空了。
林野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微微偏头，看向许晗。
似乎在迟疑，要不要开口，再讨一盒糕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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