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植感觉自己像是被塞进了一个狭窄、潮湿且充满酸腐气味的麻袋里，浑身剧痛，尤其是喉咙和腹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带来阵阵钝痛。
冰冷的触感突兀地抵在干裂的嘴唇上。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端着粗陶药碗的手。
手指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还算干净，但指节处微微泛红，带着些许劳作的痕迹。
这手，很年轻。
视线上移，是一张凑得很近的、女人的脸。
蛾眉淡扫，杏眼含春，鼻梁挺翘，一张樱桃小口点着鲜红的胭脂。
不可否认，这是一张极为标致的美人脸，即便以武植现代的审美来看，也堪称绝色。
只是，此刻这张脸上，那双本该水汪汪的眸子里，却没有半分柔情，只有一种竭力掩饰的冰冷、决绝，以及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恐惧。
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淡紫色襦裙，领口微敞，露出一段细腻如瓷的脖颈。
“大郎……”女人的声音娇柔婉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在极力维持平静，“该……该喝药了。”
武植的脑子“嗡”的一声，如同被重锤击中。
大郎？
喝药？
这场景，这称呼，这女人妖娆中带着刻毒的眉眼……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潘金莲！
而自己……成了武大郎？！
那个身高不足五尺，以卖炊饼为生，最后被奸夫淫妇毒死的“三寸丁，谷树皮”？！
一股来自原主残魂的、深入骨髓的绝望、愤怒与不甘，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与武植自身现代灵魂的惊愕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窒息。
他穿越了。
不是在实验室，不是在演讲台，而是在这具濒死的、受尽屈辱和病痛折磨的身体里！
记忆碎片疯狂涌入：弟弟武松离家前的叮嘱、街坊邻居的嘲笑、西门庆那厮不怀好意的目光、王婆那老猪狗阴险的撺掇、还有眼前这女人，自己名义上的妻子，那日益冷淡乃至厌恶的眼神……最后，是那碗越来越苦，喝下去便腹痛如绞的“汤药”！
原来，根本不是生病！
是慢性中毒！
而今天，就是他们决定下猛料，送自己上路的时刻！
求生的本能和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暴戾之气，让武植几乎要挣扎而起。
但他立刻强行压下这股冲动。
这具身体太虚弱了，原主或许就是被这最后一碗药首接送走。
他现在浑身无力，硬拼是下策。
不能喝！
无论如何，这药绝不能喝！
他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死死盯住潘金莲的眼睛。
那眼神，不再是往日武大郎的懦弱、痴迷与讨好，而是一种潘金莲从未见过的、冰冷、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虚实的寒芒。
潘金莲被这突如其来的目光看得心头一悸，手猛地一抖，药汁险些泼洒出来。
她强自镇定，声音却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大……大郎，你醒了？
快，快把药喝了，喝了病就好了……”武植没有动，也没有去看那碗漆黑的、散发着怪异苦涩气味的药汁。
他只是看着潘金莲，嘴角极其微弱地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那笑容一闪而逝，却让潘金莲遍体生寒。
“金莲……”他开口，声音因为身体的虚弱和喉咙的灼痛而显得异常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力量，“这药……很贵吧？”
潘金莲浑身剧震，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他知道了？！
他怎么会知道？！
这个一向蠢笨懦弱的侏儒，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你……你说什么胡话！”
潘金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利的否认，“这是给你治病的药！
我……我好不容易才求来的！”
“治病的药？”
武植重复着，声音里的嘲讽意味更浓了。
他艰难地、一点点地抬起仿佛灌了铅的手臂，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坚定。
潘金莲下意识地想后退，但脚底像是生了根。
她看着那只属于武大郎的、本该短小无力的手，此刻却像蕴含着某种可怕的力量，缓缓抬起，然后，猛地——不是伸向药碗，而是如同铁钳般，精准而有力地扣住了她端着药碗的那只手腕！
“啊！”
手腕处传来的剧痛让潘金莲失声痛呼。
那力量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病入膏肓之人该有的！
她感觉自己的腕骨仿佛要被捏碎了一般，五指一松，药碗脱手向下坠去！
就在药碗即将摔碎的瞬间，武植的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在空中稳稳地接住了药碗，黑色的药汁剧烈晃动，却一滴未洒！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流畅、精准、充满力量感，与武大郎往日迟缓笨拙的形象判若两人！
潘金莲彻底惊呆了，忘记了手腕的疼痛，只是瞪大了一双美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丈夫。
他那矮小的身躯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蜡黄，但那双眼睛，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她从未见过的火焰——那是冰冷的怒火，是洞察一切的嘲讽，更是……一种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栗的、赤裸裸的侵略性！
“你……你做什么？！
放开我！
你疯了！”
潘金莲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奋力挣扎，另一只手去掰武植的手指，却如同蚍蜉撼树，纹丝不动。
“我没疯。”
武植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
他无视潘金莲的挣扎，就着被她手腕的动作，将药碗凑近自己的唇边。
潘金莲的心跳几乎停止，他要喝了？
他还是要喝？
然而，武植只是微微仰头，极快地含了一小口药液在口中。
紧接着，在潘金莲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捏住她手腕的那只手猛地用力一拉！
潘金莲“嘤咛”一声，身不由己地向前扑倒，上半身几乎完全伏在了武植的身上。
一股浓烈的、属于病人的汗味与药味混杂着一种……一种难以言喻的、突然变得极具侵略性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让她一阵眩晕。
还没等她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武植的另一只手己经粗暴地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张开了嘴！
然后，在潘金莲惊恐到极致的目光中，武植的脸在她眼前迅速放大，他低下头，精准地攫取了她微张的红唇，将口中那一小口冰冷、苦涩的药液，不容抗拒地渡入了她的喉咙！
“唔——！！！”
潘金莲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她拼命地扭动着头颅，想要摆脱，想要尖叫，但那铁钳般的手固定着她的下巴，那冰冷的药液带着死亡的阴影，顺着她的喉咙滑了下去，留下满口的苦涩和无尽的恐惧！
“咳咳咳……呕……”武植一松开手，潘金莲立刻瘫软在地，捂着喉咙剧烈地咳嗽、干呕，涕泪横流，那张美艳的脸庞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再无半分平日的风情。
“你！
你疯了！
你给我喝了什么？！
你给我喝了什么？！”
她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崩溃和绝望，像是看着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武植抹去自己嘴角残留的药渍，那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潘金莲，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她的皮囊，首抵她肮脏的灵魂。
“我没疯。”
他再次重复，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打在潘金莲的心上，“从今天起，你和我，才是一条船上的人。”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尽管依旧坐在床上，矮小的身躯却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死，你潘金莲，就是谋杀亲夫，证据确凿。”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极慢，确保潘金莲能听清每一个字，“按照大宋律法，当受凌迟之刑。
听说过吗？
就是千刀万剐，在你断气之前，会让你尝尽世间极刑。”
“凌迟”两个字，如同最寒冷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潘金莲所有的心理防线。
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看向武植的眼神里，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武植看着她这副模样，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冰冷，却带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恶魔般的蛊惑：“我活……”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过潘金莲因为恐惧而剧烈起伏的胸脯，扫过她纤细的腰肢，最终重新定格在她那双充满恐惧与迷茫的眸子上。
“……我能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活’着。”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道惊雷，彻底劈碎了潘金莲所有的侥幸、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傲慢。
她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的武大郎，感受着手腕上尚未消散的剧痛，口腔里残留的致命苦涩，以及那句“凌迟”带来的彻骨寒意……“呜……”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绝望和崩溃的呜咽，从她的喉咙里溢了出来。
她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蜷缩起身体，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丝可怜的安全感。
武植不再看她，将手中的药碗随意放在床边的矮几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他闭上眼睛，开始按照脑海中那来自武松的、粗浅却有效的呼吸法门，努力调息，对抗着身体内外的痛苦，同时，疯狂地吸收、融合着原主的记忆，规划着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乱世，活下去，并且要活得更好的每一步。
房间里，只剩下潘金莲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以及武植那逐渐变得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窗外，阳谷县的天空，不知何时，己布满了阴霾。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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