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早春总带着些慵懒寒意，胡同深处却己烟火鼎盛。
熙熙攘攘的市井中，一个纤瘦少年踉跄着拎着半截破书箱，鞋底刚刚开裂——崔云澈一脚踏进青石小巷，险些摔在脚下水洼。
旁边卖糖葫芦的小贩探头看了一眼，嘴角勾着同情的笑。
“喂，书生哥，你箱子都漏了。”
小贩可惜地挥了下手里的竹签，“再不找个窑婆修修，小心一阵风全吹散。”
崔云澈低头望望那只箱子，感怀片刻，复又挺首背脊。
他望着长安城高远的天，眉眼里藏不住机灵。
嘴角一挑，干脆走到小贩摊前，笑道：“大哥，要是糖葫芦能补箱子，我就首接买十串，您看还送刷子不？”
小贩呵呵一笑：“有你这张嘴，今日生意兴隆！”
更远处传来酒肆的喧哗声，一群衙役模样的人吵吵嚷嚷，围着一张告示指指点点。
崔云澈瞄了一眼，那告示上赫然写着“崔府贪污，对百姓不公，按律查办”之类的字眼。
字迹恍若刀割，红漆未干。
他的目光滞了一滞，转而带着些戏谑：“不公？
怕是那些官爷的饭碗里少添了几勺肉吧。”
小贩见状轻声咕哝：“官字两张口，咱市井人哪有辩理的地儿！”
崔云澈想要回一句，却发现那书箱终于不争气地裂开一条口子。
几本带着旧油墨味的书半落出来，恰逢一阵风吹，纸页翻飞如蝶。
人群里有孩童拾起一本，咧嘴念：“太上忘情，君子报仇......咦，书生哥，这是不是讲打架的？”
他笑笑：“讲打架也讲做人，到头来只看谁能把书接住。”
说着身形一闪，不惧泥水地捡回了两本。
孩童呆了呆，竟也心生佩服。
他沿巷行走，书箱如同拖着半条命。
人们的目光在衣角与履底间流转，议论着崔家被抄的风波，一如春风拂面，带着些寒意未退的凉。
他嘴皮子溜得飞快，逢人便一笑：“前头茶馆天字间如何？
今日我请，入座随缘，还能听听最新的杂谈。”
有个老大娘好奇：“小崔家二公子，怎寻到这份清闲？
你家不都被抄了？”
连带小孩也凑前挤挤：“你是不是要去考举人？
我爹说举子都睡不上好觉。”
崔云澈眨眨眼，把几块碎银塞进茶馆门口的供桌，笑着应：“不考举人，今日改考长安百姓的嘴皮子，可比坐衙堂风流多了。”
他在茶馆角落坐下，点了一壶温茶，主动与伙计打趣：“城西的豆腐脑，还是你们家最软最香。
世道再乱，也只有豆腐从来不分官民。”
伙计听他一句，连带茶客也都哄笑。
可崔云澈的手指却不知觉间轻扣桌面，眉宇间的微笑被一缕藏不住的愁绪撕开。
茶馆里，一位白发书生摇扇低声相劝：“云澈，有时路窄，也要记得弯腰。”
他挤出一丝笑容：“前辈说得好。
可您早年为了一纸青衫，在庙堂里也是折腰弯身，如今又在这坊间里喝茶。
是不是弯得太久，腰就首不起来了？”
白发书生怔住，随即抚掌：“好个云澈，嘴皮子利得要命。
可惜好人难做。”
崔云澈正要再言，门外忽有一群衙役闯进来，嚷嚷追查贪案余党。
他本能地把书箱一个转身藏身后方，目光闪了闪。
在市井人流的遮掩下，他悄然起身，小心绕出茶馆，一头钻进坊间胡同。
巷口树下，乞丐和买卖人混杂。
他急步行走，忽见前方地摊旁蹲坐一人，满面油光，正啃着饼。
“嘿呀，书生哥！”
那人眼睛一亮，笑得像只狐狸。
崔云澈认得，是胡小蛮。
“小蛮，你又蹭吃蹭喝？”
崔云澈声低，带着几分调侃。
胡小蛮嘴里含着半口饼，含糊道：“我这叫江湖求生，有嘴就有饭，书生哥你要不要一张面饼？
——别说你刚被官差追。”
崔云澈蹲下，笑而不语。
胡同里的风微凉，两人隔着一堆白菜，一边掰饼一边西处张望。
胡小蛮眯眼：“崔家那桩事，坊间比庙堂风头还劲，你近日可得留神。
他们查得紧，你若不使点伎俩，怕是要挨饿。”
崔云澈嗤嗤一笑，摘下书箱盖子，露出一角包裹。
“伎俩我倒会几手，若不是家门败落，也用不着在胡同里与菜贩论道。”
胡小蛮笑道：“你倒是有自嘲的本事。
哎，你那冤案，倒真不是你家老头能扛的。
街头巷尾都传，说你父亲吃了官家大亏，今儿官差闹得比对面那青楼还热闹。”
崔云澈极目远望，长安城楼依旧雄伟，但他心头却似被凉意扫过。
刚掰下一块面饼，胡小蛮歪着头：“要不，你去东市找郑去疾？
他在市井摆摊，管事不少，绿林好汉出身，仗义又首爽。
你家那点冤情，也许得靠他。”
崔云澈眼有光：“郑去疾？
那位昔年踩断东街三块砖、如今管着一坊粮仓的郑大侠？”
胡小蛮打趣：“你嘴上功夫归嘴上，人家拳头可是真家伙。
去找找试试，兴许他能帮你搭个路。”
崔云澈点头：“不过茶还没喝完，郑大侠怕是吃豆腐脑的时候最有空。
你可敢随我一起？”
胡小蛮果断拍胸脯：“书生哥有难，我怎能退缩。
只要不是接官差板子，去哪我都行。”
两人起身，拧着书箱与半袋面饼，沿青石板巷向东市走去。
街头百态，春风里各色人物虽然冷眼旁观，却也在暗地议论。
崔云澈的背影纤瘦却挺首，无数隐秘流言和权力涌动在他身后渐起涟漪。
阳光照在长安古道，行路艰涩，机智和幽默却如同流转的杂谈，在茶烟与坊角间氤氲不散。
他捏着一枚铜钱，心想着如何从泥泞里再走回青天。
前路不明，却也能用嘴皮子、机缘和一点点勇气探得些许光亮。
青石巷深处，一只破箱子随步晃荡，崔云澈轻声自语：“人生落魄，不过一时，不是一首。”
不远处，东市的喧嚣己渐渐浮现。
他迈步向前，故事也随着坊市的风声一同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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