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身蚀骨的剧痛，从西肢百骸的每一寸角落疯狂涌来，撕扯着他的神魂。
是那场大火。
沧州草料场的大火。
烈焰舔舐着他的皮肤，发出焦臭的滋滋声，浓烟灌入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的剧痛与绝望。
“贞娘……”林冲猛地睁开双眼，粗重地喘息着，额头上全是冷汗。
没有烈火，没有浓烟。
鼻尖萦绕的，是东岳庙中独有的，清幽沉静的檀香气息。
眼前香炉里青烟袅袅，妻子张贞娘正背对着他，身段婀娜，仪态端庄，对着东岳大帝的神像虔诚地跪拜祈福。
那张他曾在梦中思念了千万遍，却再也无法触及的侧脸，此刻清晰得让人心悸。
“官人，你怎么了？”
似乎是听到了他粗重的喘息，贞娘关切地回头，明眸中带着一丝担忧。
林冲的身体僵住了。
记忆的洪流在这一刻决堤，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冲垮了他刚刚建立的现实感。
风雪山神庙，陆谦那张虚伪的笑脸与背后捅来的尖刀。
刺配沧州路上，董超、薛霸无尽的羞辱与折磨。
野猪林里，鲁智深那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草料场里，那把点燃了他所有希望与绝望的滔天大火。
还有，妻子为保贞洁，自尽而亡的噩耗。
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忠义被弃，清白遭污！
无尽的悔恨、不甘与痛苦，化作业火，反复灼烧着他的灵魂，让他浑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贞娘见他脸色惨白，神情扭曲，不由得慌了神，快步走到他身边，伸出温润的手，轻轻贴上他的额头。
“官人，你可是病了？
怎么出了这么多冷汗，脸色这般难看。”
掌心传来的温热触感，是如此真实。
林冲浑身一震，缓缓抬起手，抚摸上自己的脸。
光滑，完整。
没有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的狰狞疤痕。
他看着眼前完好无损、眼含关切的妻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套熟悉的八十万禁军教头官服。
他……回来了？
这里是东京，是东岳庙。
他重生了！
回到了自己命运的转折点，一切悲剧尚未发生的那一天！
就在他心神激荡，难以置信之时，庙外忽然传来一阵令人作呕的淫邪笑声。
几个穿着流里流气的泼皮，正簇拥着一个身着华服、面色苍白、脚步虚浮的公子哥，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那公子哥的目光，像黏腻的毒蛇，瞬间就锁定了林冲身边的张贞娘，眼中爆发出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淫欲。
“好个美娇娘，陪本衙内耍耍！”
一模一样。
连台词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高衙内！
林冲的瞳孔骤然收缩。
前世，听到这句话的他，第一反应是愤怒，是呵斥，是想将这群无赖赶走，幻想着用自己的身份和道理息事宁人。
然而此刻，新仇旧恨如同两座喷发的火山，在他胸中轰然对撞。
那双原本还带着一丝重生后迷茫的豹眼，瞬间被刺骨的冰寒所取代，再无半分属于禁军教头的隐忍，只剩下择人而噬的凛冽杀机。
旁边的侍女锦儿又急又气，粉面含霜，正要上前一步开口理论。
“退后。”
一只大手，铁钳般攥住了她的手腕。
锦儿一愣，回头便看到林冲那张平静到可怕的脸。
“护好娘子。”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让锦儿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将贞娘护在了身后。
高衙内身边的泼皮们正要上来推搡，却被他这副气势镇住。
高衙内也眯了眯眼，他看到了林冲身上那身禁军教头的服饰，动作略微收敛了一丝，但脸上的嚣张却未减分毫。
在他看来，一个禁军教头，不过是自己义父高太尉手下的一条狗罢了。
“原来是林教头。”
高衙内轻佻地一笑，用扇子指了指贞娘，语气充满了施舍的意味。
“本衙内看上你的娘子，是给你脸！
别不识抬举，开个价吧！”
他将林冲的妻子，当成了一件可以随意买卖的货物。
周围的香客和路人远远看着，却无一人敢出声，纷纷避让。
林冲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握住了腰间佩刀的刀柄。
噌——刀刃缓缓出鞘，与刀鞘摩擦发出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岳庙之前，显得异常刺耳，仿佛刮在每个人的心头。
空气，瞬间凝固了。
高衙内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身边的泼皮们先是一愣，随即色厉内荏地叫嚣起来。
“林冲！
你想干什么？”
“你敢对衙内动刀？
你不要命了！”
“反了你了！
快把刀收起来！
不怕掉脑袋吗？”
林…冲…林冲对周围所有的叫嚣与威胁充耳不闻。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张让他恨入骨髓的脸。
他无视了所有人，目光死死锁定在高衙内的身上，一步，一步，缓缓走了过去。
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众人的心脏上。
他身上的气势变了。
不再是那个温和隐忍、处处顾全大局的林教头。
而是一头挣脱了所有枷锁，即将大开杀戒的猛虎！
那股凝如实质的杀气，压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让所有泼皮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脚步下意识地后退。
高衙内被这股气势骇住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
那不是愤怒，不是威吓，而是一种看待死物的眼神，冰冷，纯粹，不含一丝一毫的杂质。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双腿发软，竟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
“你……你想干什么？”
他颤抖着声音，外强中干地问道。
林冲停下了脚步。
他距离高衙内，只有三步之遥。
他看着对方惊恐的脸，嘴角缓缓咧开，露出一个森然而残忍的笑意。
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字字诛心。
“我不想干什么。”
“我只想……”他顿了顿，享受着猎物在死亡面前的极致恐惧，然后轻轻吐出了最后的两个字。
“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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