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散尽，凤家老宅的偌大厅堂内，浮光掠影间只剩几道斜照。
喜字贴得敷衍，红绸落尘，偌大的婚宴场地冷清得仿佛有人刻意拉开了距离。
新郎穆谦在酒桌边静默喝茶，神色温和，却让人看不出内心任何波澜。
他身上的西装并不合身，略旧的衣角掩盖不了些许褶皱。
席间无亲友来贺，左拥右舍，反倒是冷眼如墙。
有人窃窃私语，更多人干脆当他不存在。
穆谦低头捏着茶杯，目光落在指骨上，藏着多年的茧。
凤家家主凤振华端坐主位，只在仪式必需时象征性点了点头。
来的几位长辈，话里话外皆是敷衍——“木讷可靠也行，男人嘛，图个老实。”
“穷倒不怕，怕没本事啊。”
大厅尽头，凤清音身着一袭素缎旗袍，眉峰冷静，身姿挺拔如雪松。
她站在落地窗前，望向院外喷泉，唇角无笑意，眼里亦看不到新婚的柔情。
穆谦走近缓了片刻，与她只隔一臂，却彷佛天涯。
“你很不开心。”
穆谦声音低而平稳，没有丝毫试探。
凤清音转首，目光从他脸上略过，清冷中带着克制的礼貌：“婚事本身与我无关，穆先生不必介怀。”
她的称呼带着距离，语调审慎。
穆谦心中苦笑，却自有分寸，没有反驳，只轻声道：“是你替家族考虑得太多，受累了。”
凤清音怔了一下，没有接话，片刻后才平静地说：“我希望你理解，这场结合只是名义上的。
你我相互尊重，各安其分，别让人觉得凤家丢了颜面。”
话语落地，气氛如冰结霜。
穆谦点头，不作辩解。
婚宴是场仪式，脱去所有虚饰，只剩利益交换的本相。
迎亲车队还未驶远，厅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脚步。
一名管家匆忙推门入内，神色尴尬地低声劝道：“穆先生，凤小姐，麻烦移步小院。
老爷说，主宅里今日还有上宾，婚房在偏院东厢。”
言下之意，今日凤家主宅，容不下这位上门女婿。
凤清音声音淡淡：“明白了，劳烦张叔带路。”
两人就在所有人若有若无的注视中，自大厅侧门走出。
宾客们的议论、甚至幸灾乐祸的低语，随着关门声掩埋于长廊后。
院落深深，青石铺地，春风轻扬。
偏院早己无人打理，门口落叶堆积。
管家陪着小心翼翼，手里攥着一串钥匙：“房子简单，打扫过了，东西都是新的。”
穆谦微微颔首，以习惯的温和回赠一句“谢谢”，倒令张管家愣了下。
凤清音推门进去，视线一扫，厢房简单干净，布置极素。
红烛未点，床头只摆了一盆伦敦铁树，暗示这门婚事在凤家不过形同虚设。
少顷，凤清音理了理旗袍下摆，在桌前坐下：“你住这屋有何不满，可以首接提。”
穆谦依然神情不动：“只要你觉得方便就行。”
凤清音瞳孔中荡起一丝讶异，不料他如此顺从，却也更觉无趣。
沉默片刻，她从包中取出一本笔记本递给他：“这是凤家内部的基本规矩，谁可联络，谁要回避，都写清楚了。
以后有任何事，需要我配合，你提前知会。”
穆谦翻着笔记，字迹清晰严谨，里头连他这位“婿”的社会交往都限定得一清二楚。
凤家利益万难触及，他身在其中，不过一颗弃子，随时可被替换。
窗外汽笛响起，暮色渐浓。
穆谦轻合本子，忽然道：“其实我不会多事，也懒得靠凤家混点名利。
我只希望，三年之内，能守住对你应有承诺。”
凤清音神色复杂，似要说些什么，但最终点头：“彼此不相欠即可。”
空气中有一阵无形的僵持蔓延。
穆谦理了理袖口，平淡地转身，收拾好衣物，在侧间安顿。
屋内静谧，只有钟表指针转动的声音，仿佛整个世界都远离了这一对新婚夫妇。
夜深时分，小院外有细碎脚步声。
穆谦警觉地睁开眼，借着窗隙月光看见母亲般的养母林姨手里提着饭盒，站在篱笆外。
穆谦悄声迎出去，低低唤了一句：“林姨。”
林姨递来热气腾腾的面和咸蛋，眼里满是心疼：“谦儿，委屈你了。
你小时候吃过多少苦，还要受这些闲言碎语，心里别憋着难受。”
穆谦稳稳接过饭盒，嗓音沙哑：“没事，我答应过你，绝不会被人瞧不起。”
林姨拍拍他胳膊：“你心里要倔，也要为自己活，千万别太憋屈。
老话说，寒门子弟要站住脚比登天还难，你做事有数就行，别硬扛着。”
“嗯。”
穆谦简短应下，心头却泛起涟漪。
他望着黑色巷口，一抹寒光自眼底闪现，随即化作温和的弧度。
送走林姨，回到屋时，凤清音正靠坐书桌边，远远看着他，神色里夹杂着审慎与隐约的触动。
穆谦看见她脸上不经意落下的微光，不动声色收回目光，仿佛刚才那段亲情是专属于自己的秘密。
夜静风冷。
穆谦将林姨送来的饭盒分了一半搁在凤清音桌边，只简单说了一句：“剩下的给你。”
凤清音抬眸，似乎想拒绝，在他平静的目光中却终究点头，将饭菜默默放好。
屋内安静至极。
两人各自熄灯，只得床头微弱的灯光，映照出两道完全不同的影子。
一墙之隔，隔不断命运的巨浪。
穆谦侧卧望天，指骨轻敲床沿。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或同情，也不会容忍被永远钉死在赘婿这个身份上。
凤城深夜，远处霓虹迷离。
偏院窗外，野草摇曳，风中传来遥远的犬吠和警笛声。
穆谦在昏暗中闭眼，呼吸渐匀，指间无声地将那串木佛珠攥紧。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而他，绝不会向命运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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