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国永和三年,暮春。
坤宁宫偏殿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簌簌落在窗台上,却压不住殿内浓重的血腥气。
柳贵人柳氏躺在铺着厚厚锦褥的拔步床上,脸色惨白如纸,额上的冷汗浸透了鬓发,一声声痛呼被死死咬在唇间,只余下细碎的呜咽。
她己阵痛了整整一日,宫门外的天,从鱼肚白亮到了日头西斜,那扇雕花木门却始终紧闭着,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小主,再加把劲!
稳婆说瞧见头了!”
贴身侍女画春跪在床边,紧紧攥着柳贵人冰凉的手,声音急得发颤。
柳贵人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中,只看到帐顶绣着的缠枝莲纹在晃动,像极了她入宫三年来起起落落的恩宠。
她原是翰林院编修之女,凭着几分姿色和温顺性子,在选秀中被封为柳贵人,初时也算得了些圣恩,可自去年怀上龙胎,皇帝便来得少了。
如今临盆,坤宁宫的皇后只派了两个老嬷嬷来守着,太医院的院判更是被贞贵妃借去看诊,迟迟未到。
“水……”柳贵人的声音气若游丝。
画春连忙倒了杯温水,用小勺喂到她唇边。
刚喂了两口,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太监尖细的通报:“陛下驾到——”柳贵人浑身一震,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抓紧了画春的手。
殿内众人也慌了神,稳婆连忙擦了擦手,和宫女们一起跪迎。
皇帝一身明黄色常服,龙行虎步地走进来,眉头紧锁地扫过殿内:“怎么回事?
还没生?”
“回陛下,小主……小主正使劲呢。”
画春战战兢兢地回话。
皇帝走到床边,看了眼面色惨白的柳贵人,语气缓和了些:“柳氏,别怕,朕在这儿。”
或许是帝王的到来给了她力量,或许是积攒了一日的力气终于到了尽头,柳贵人忽然发出一声痛呼,伴随着稳婆一声响亮的“生了——”,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婴儿啼哭,划破了殿内的凝重。
“是位公主!”
稳婆抱着浑身通红的婴孩,笑得眉开眼笑,“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皇帝探头看了一眼,那孩子皱巴巴的,像只小猴子,却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不哭了,反而定定地望着他。
他心中莫名一动,伸手碰了碰婴儿柔软的脸颊:“赏。”
一旁的总管太监李德全立刻尖声应道:“陛下有旨,柳贵人柳氏诞公主有功,晋封荣嫔,赐锦缎百匹,黄金千两,画春等伺候有功,各赏银五十两!”
荣嫔瘫在床上,听到“荣嫔”二字,眼中落下泪来。
这“荣”字,是她盼了许久的恩宠,如今借着女儿的光,总算得了。
她看着被乳母抱下去清洗的婴孩,心中默念:我的女儿,娘定要护你平安长大。
三日后,皇帝给公主赐名“昭宁”,取“昭显安宁”之意。
荣嫔的宫殿依旧是那座偏僻的“汀兰轩”,只是添了些赏赐的物件,看着体面了些。
她抱着襁褓中的赵昭宁,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画春正给她读着内务府送来的赏赐清单。
“娘娘,这次真是托了公主的福,连皇后娘娘都赏了一对羊脂玉镯呢。”
画春喜滋滋地说。
荣嫔轻轻抚摸着女儿柔软的胎发,眼神却有些忧虑:“恩宠来得快,去得也快。
你看东宫的嫡长公主,出生时陛下大赦天下,那才是真荣耀。
咱们昭宁,能平平安安就好。”
正说着,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探头进来:“荣嫔娘娘,启祥宫的李嬷嬷来了,说是贵妃娘娘赏了些婴儿用的物件。”
荣嫔眼神微沉。
启祥宫的贞贵妃是中宫皇后的亲妹妹,向来眼高于顶,如今却特意派人来送礼,未必是真心。
她示意画春:“请进来。”
李嬷嬷捧着一个锦盒进来,脸上堆着笑:“给荣嫔娘娘道喜了。
贵妃娘娘说,公主出生是天大的喜事,这点小东西给公主添福。”
锦盒里是一套银制的长命锁和手镯,工艺精致,看得出价值不菲。
荣嫔谢了恩,让画春取了谢礼给李嬷嬷。
待李嬷嬷走后,荣嫔打开锦盒,拿起那长命锁看了看,忽然眉头一皱,用银簪在锁身上轻轻刮了一下,簪尖竟微微发黑。
“娘娘!”
画春吓得脸色发白,“这……这是有毒?”
荣嫔迅速合上锦盒,眼神冷了下来:“不是剧毒,是微量的铅粉,长期戴着,会让孩子体弱多病。
贞贵妃这是……既不想咱们得宠,又不想落下苛待皇嗣的名声。”
她将锦盒推到一边:“收起来吧,别让昭宁碰。”
画春咬着唇:“娘娘,她们也太欺负人了!”
荣嫔摇了摇头,抱着赵昭宁,轻声道:“在这宫里,哪有不被欺负的?
咱们位份低,没靠山,只能忍着。
昭宁,我的儿,你可得争气,好好活着。”
襁褓中的赵昭宁似乎听懂了母亲的话,小手攥成了拳头,在睡梦中咂了咂嘴。
窗外的海棠花还在落,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汀兰轩的日子,因为这位三公主的到来,似乎有了一丝微光,但荣嫔知道,这只是开始。
后宫的风浪,才刚刚要向这个嗷嗷待哺的婴孩,露出它锋利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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