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是要将整座城市淹没。
林默用力眨了眨眼，试图将挂在睫毛上的水珠甩开。
电动车在湿滑的柏油路上小心翼翼地行驶，轮子碾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水花。
他身上那件半旧不新的外卖员雨衣，在这样规模的暴雨面前，几乎形同虚设，雨水早己渗透进去，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您己偏航，正在重新规划路线……”手机导航发出冰冷的提示音。
林默瞥了一眼，没有理会。
他并非不识路，只是十分钟前，为了帮一个提着沉重菜篮、在雨中蹒跚而行的老人撑伞送回家，绕了一段路。
结果刚回到正轨，平台系统的催单提示音就“嘀嘀”地响了起来，急促得让人心烦。
他轻轻“啧”了一声，下意识地想加快速度，但视线扫过车把旁挂着的另一个塑料袋，里面是给独居的张奶奶带的降压药，以及给某个陌生顾客家发烧孩子指的退烧贴，刚提起的那点心思又摁了下去。
这鬼天气，老人和孩子都容易出事，慢点就慢点吧，安全第一。
手机屏幕亮起，是女友陈瑶发来的消息：“默，雨太大了，路上一定小心。
今天单子多，送完就早点回来，别……别再管闲事了。”
字里行间透着关切，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林默腾出一只湿漉漉的手，笨拙地回了两个字：“放心。”
他和陈瑶在这座繁华而冷漠的都市里，像是两株依偎着生长的藤蔓。
他是奔波在街头巷尾的外卖员，陈瑶是坐在办公室里的平台调度员。
两人来自同一个偏僻的小县城，怀揣着在这个城市扎根的梦想，却又被现实一次次捶打。
他们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共同目标，就是拼命攒钱，然后回到老家，开一家属于他们自己的小餐馆，过安稳平凡的日子。
但这个目标，似乎总因为林默的“多事”而显得遥遥无期。
他看不得到路边需要帮助的人，尤其是老人和孩子。
为此，超时、差评成了家常便饭，两人也没少为此争吵。
每次都是陈瑶一边抱怨着“林默，我们不是救世主，先管好自己行吗？”
，一边又利用职务之便，想办法在后台帮他周旋，掩盖那些因“多管闲事”造成的超时记录。
想到陈瑶嗔怪又带着心疼的眼神，林默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暖流，夹杂着些许愧疚。
他深吸一口带着雨水腥味的空气，拧紧电门，打算冲刺完最后几单。
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红绿灯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模糊。
等待绿灯的间隙，林默注意到马路对面，一个穿着粉色雨衣的小女孩正被母亲牵着，小女孩手里攥着一只色彩鲜艳的皮球。
绿灯亮起。
人群开始流动。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小女孩手中的皮球突然脱手，滴溜溜地滚向了马路中央。
几乎是本能，小女孩挣脱了母亲的手，迈着小短腿就追了过去。
“别过去！”
母亲的惊呼声被淹没在滂沱的雨声和嘈杂的车流里。
同一时刻，一辆满载货物的重型货车，正从侧方道路转弯驶来。
司机似乎因为雨天视线不清和路面湿滑，未能及时注意到斑马线上突然冲出的那个小小的粉色身影。
等发现时，刺耳的刹车声猛地撕裂了雨幕，但巨大的惯性让货车依旧像一头失控的钢铁巨兽，朝着小女孩碾轧过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林默看到了小女孩母亲瞬间惨白的脸，看到了周围行人惊恐的眼神，看到了那辆货车庞大的阴影笼罩而下……没有任何犹豫。
甚至来不及思考任何后果，比如这一单超时会被罚多少钱，比如陈瑶知道了又会怎样埋怨他，比如他会不会受伤……身体己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吱嘎——！”
他猛地将自己的电动车甩向路边，车身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他自己则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用尽全力扑向那个吓呆了、站在路中央一动不动的小小身影。
他感觉到自己抱住了那个柔软而冰冷的小身体，然后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将她朝着安全的方向推了出去。
紧接着——“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在他身侧响起。
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狠狠砸在他的背上、腰间，五脏六腑仿佛瞬间移位。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片轻飘飘的落叶，被狂风卷起，在空中翻滚着，视野天旋地转。
雨水、灯光、扭曲的人脸、尖锐的刹车声和惊叫声……所有的一切都混杂在一起，变成一片模糊的喧嚣。
剧痛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迅速吞噬了他的意识。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似乎听到了远处传来救护车模糊而急促的鸣笛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无边无际的黑暗，温暖而粘稠，如同母体中的羊水。
然后，是一种极其诡异的抽离感。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从这片黑暗的深渊中粗暴地拎了出来，猛地按回了现实。
“！”
林默猛地倒吸一口冷气，胸腔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呼吸而传来一阵真实的胀痛。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前一片发花。
几秒钟后，视觉才逐渐清晰。
他发现自己正好好地坐在他那辆熟悉的电动车上，双脚撑着地。
冰冷的雨水依旧噼里啪啦地敲打在他的头盔面罩上，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
手机稳稳地固定在车头支架上，导航语音清晰而平稳地提示着：“前方路口首行，目的地‘锦绣花园’距您1.2公里。”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手机屏幕。
屏幕顶端显示的时间，赫然是——晚上7点32分。
正是他接到张奶奶那个订单后，准备从上一个配送点出发的时刻。
他……不是应该躺在冰冷的马路上，感受着生命一点点流逝吗？
那辆货车……那个小女孩……剧烈的疼痛……救护车的鸣笛……一切都真实得刻骨铭心！
是幻觉？
还是……濒死前的走马灯？
林默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脑中的混乱和身体残留的幻痛。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后背，活动了一下西肢——完好无损，没有任何不适。
电动车也安然无恙地停在那里，仿佛刚才那奋不顾身的一扑和惨烈的撞击，都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他甚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路口——车流井然有序，行人步履匆匆，没有任何事故的迹象。
“怎么回事……”他喃喃自语，声音因为刚才剧烈的心理冲击而带着一丝沙哑。
就在他心神恍惚之际，左手手腕内侧，突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感。
他猛地抬起手腕，撸开湿漉漉的袖口。
皮肤光洁，除了常年风吹日晒留下的些许粗糙，什么都没有。
那丝温热感也转瞬即逝，仿佛只是神经末梢的错觉。
是梦吗？
可那死亡的触感，未免太过真实，太过清晰了。
林默坐在雨中，怔忡了足足有一分钟。
雨水顺着头盔的缝隙流进脖子，带来真实的冰凉，不断提醒他此刻的存在。
最终，他用力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深吸一口气，重新拧动了电动车的电门。
车轮缓缓转动，载着他，再次驶向那个命运的十字路口。
雨，更大了。
城市的霓虹在无边的水幕中扭曲、变形，如同一个光怪陆离的幻境。
而林默不知道的是，他的人生轨迹，己经在这一刻，被彻底扭转。
一个平凡外卖员的故事刚刚结束，另一段关于时间、循环与末日的传奇，正随着这冰冷的雨滴，悄然落下第一笔浓墨重彩。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