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高考二十年的小说

原本他的分数完全足够他上国内排名前十的学校。

可他的志愿只填清北。

上不了清北就落榜，明年重新参加考试。

所有人都说他魔怔了。

就连妈妈也跟他闹了二十多年的离婚，平时相处相敬如宾的他们快到高考家里就会闹得鸡犬不宁。

我和所有人一样。

怀疑我爸脑子出了问题才会执着于上清北。

直到我考入清北后的第四年。

在学校的图书馆里，我明白了爸爸的执着。

1

小伙子，你是来等弟弟妹妹的?

有人好奇地跟我搭讪道。

考场外的遮阳棚里满是等候考生的家长。

二十岁的我在其中格格不入。

不是，我等我爸的。我也礼貌地回应道。

这是我陪爸爸高考的第三年，已经在读研的我这三年来每到高考前都会腾出时间回家给爸爸补习功课。

边上等候的家长正好是我家邻居王叔。

呵，本来老子就疯，这下好了，小的也疯了。

王叔摇着扇子。

眼神也没看我的方向，阴阳怪气地讥讽道。

我攥紧了拳头，却强忍着没有回应他的话。

风凉话就算听得再多，想做到完全不放在心上也不是一件易事。

家长们正等得无聊，闻言纷纷凑过来听一耳朵。

嗐，老祁这个高考专业户，在我们那片区都出了名的。

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得要上清北说什么……『清北本来就是他的』这种胡话。清北啊，那是想上就能上的吗?

他考的最好的一次在全省排第 50 呢全国什么好学校上不了，嘿人家偏偏只填清北。说上不了清北，宁可不上。结果最近几年高考改革他越来越跟不上，连上个二本都够呛。

为这事，他老婆都跟他闹了多少次离婚了。这不，儿子过来陪考，老婆嫌丢人呗，怎么都不肯来。

王叔说话的嗓门很大。

那群人边说着，还边不断地朝我的方向瞥过来。

我只能装作看不到。

语文考试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大半了。

爸爸的作文向来是弱项，不知道这次有我押作文题目他能不能写得比以前都要好。

毕竟想上清北，那就不能有弱项。

小祁啊，你也别怪叔多嘴，要怪啊，就怪你爸这么大岁数非要作妖

我冷哼一声朝他翻了个白眼。

别添油加醋就行。

王叔见我没有发火，暗自松了口气，接着和家长们聊天。

祁家也真是祖坟冒青烟，虽然老祁成天疯疯癫癫的，但他家这臭小子倒是个学习的好苗子。

他说的都是事实。

从小我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人家玩遥控车，我研究遥控器的线路设计。

看过的课本过目不忘。

高考还没出分，全国前三的大学就已经蹲在我家门口等着抢人。

我爸看也没看其他两所大学。

清北。我儿子只去清北

那天妈妈抹着眼泪问爸爸。

嘉临都已经上了清北，也算是圆了你的夙愿吧?以后咱能不去高考了不?

没想到我爸跟帮我选择清北一样干脆。

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妈。

他是他，我是我，他上清北那是他的人生，怎么就圆了我的夙愿了?考，必须得考，考到我上清北为止。

听着他们争吵的我全然没了上清北的喜悦。

这些年，我嫌他丢人。

尤其是他还和我分到了同一个考场。

进考场前我嫌恶地离他远远的。

别跟别人说你认识我

我好面子，实在不想跟别的同学介绍说那个满脸沟壑的考生是我爸。

对他的一切不解、怨恨和嫌恶都留在了三年前。

三年前我寒假回家。

第一次主动喊他: 爸，下次高考前，我给你补习功课吧。

2

这三年来每次陪考都有人好奇问我是不是在等弟弟妹妹。

我也会诚实告诉他们，我在等我爸。

巧合的是考生家长中总会有认识我的人。

然后一群家长就围在一块聊起我那个非要上清北的爸。

小伙子，你爸这次要是还考不上清北，下次还考不?

忽然有个家长开口问我。

连带着许多人好奇的目光也向我看来。

考呀，学无止境，只要他想考，那我就陪着。

语文考试时间结束，请停笔——

话音刚落，广播声响起。

家长们也无心卦，一窝蜂地涌到考场门口，伸着脖子等着自己孩子的身影。

我也跟着起身在门口等爸爸。

直到考生几乎全都出来了，我才看到爸爸的身影不急不慢地从里面走出来。

怎么这次出来的这么慢?碰到什么事了?

我问道。

没，这不是怕出来的早了，让你丢人嘛。

爸爸憨笑着摸了摸后脑勺。

心酸感瞬间涌上心头，考了三十年他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怎么现在忽然怕给我丢人了?

我无奈地摇摇头。

默写的分都拿了吗?我押的作文题目有押中的吗?

说起这个，爸爸眼睛放光。

儿子你还别说，虽然不那么准确，但也对上个七七，放心吧，这次作文不会被扣太多分的

哟——老祁头，还没放弃鲤鱼跃龙门呢?

正聊着天，一个不友善的声音传来。

爸爸身子一怔。

转过身去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孙主任，你家孩子也今年高考呢?

看到这个孙主任我不禁眉头皱起，他是爸爸工作所在的汽车厂的车间主任。

平日里就数他最爱拿我爸高考的事奚落他。

我想拉着爸爸快走。

别和这种人浪费时间。

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哼，一事无成，就你这种连库房都看不好的人，也想上清北?真是痴人说梦

我看啊你还是认命当一辈子保安算了，至少还是个有文化的保安，哈哈哈哈哈……

孙主任觉得自己很幽默，猖狂地大笑。

爸爸没敢还嘴。

低着头窘迫地看着自己的鞋尖。

我说死老头，你要是出门没漱口，就回去用你家马桶水涮涮，毕竟你嘴里吐出的字眼跟屎也差不多。

我往前一步挡在我爸面前讥讽道。

爸爸是汽车厂保安。

前几年高考前他上夜班时因为专心复习，没注意到有人偷偷溜进了厂里。

要是偷钱也就算了。

偏偏那人偷了孙主任车间的生产设计图，拿去卖给了竞争对手。

因为这次疏忽厂子损失了十几万。

虽然最后厂里领导念在爸爸是老员工工作多年只出过这么一次差错的份上没让他赔钱。

但孙主任却拿着这个把柄。

人前人后地说爸爸的笑话。

小兔崽子，你你别以为自己上个清北就了不起

孙主任气的直跺脚。

我勾了勾唇角。

拉着爸爸转身离开前回头对他道:

是啊，能上清北，就是了不起，我爸也能上清北，但是你儿子这辈子都上不了。

……

吃饭的时候，爸爸看着我。

欲言又止。

说吧，咱俩谁跟谁啊。我边吃边说。

嘉临，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3

我拿筷子的手一顿。

但是很快就把情绪给藏好。

算是吧。我夹了口菜接着道: 但是我也不敢说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如果跟我想的一样，那我支持你的决定。

爸爸的眼睛里似乎有泪水溢出。

我……

最终他下定决心，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开口的时候却被我打断。

没考上清北前，先别说。

只有你真的有上清北的实力，大家才会相信你的话。

妈妈这时从门外推门而入。

眼眶通红，看得出来刚大哭了一场。

看到我俩像没事人一样坐在餐桌前吃饭，她上来一把掀了饭桌。

吃吃吃，脸都快丢完了，你们还有闲心在这里吃饭?

祁嘉临，你就跟你爸一样是个没良心的我顶着二十年的风凉话把你拉扯大，就连人家来店里买水果都不忘奚落他两句，你倒好，读了几年书就忘了本跟着他一起胡闹气我。

以前人家说儿子理解不了母亲我还不信，跟人说我儿子特别体贴，现在看来，说的一点不错

我和爸爸手里依旧拿着筷子。

可是桌上的菜都已经被掀翻洒了一地。

你发什么疯?有什么不满你冲着我发火就是了，跟儿子说这些做什么?

爸爸也怒了，丢下筷子跟妈妈争吵起来。

妈妈冷笑。

你俩一个姓，现在这个家就我是外人了?

见俩人剑拔弩张，我赶忙上去拉开他俩。

妈，说什么外人不外人的，咱们是一家人……

还没说完妈妈就一把将我的手甩开，跑到客厅把一切能砸的东西全都砸的一干二净。

最终她也没了力气。

气喘吁吁地坐在一片狼藉中。

祁泰宁，你最好今年能考上清北，否则的话这日子也别过了，这一次我肯定会跟你离婚

这样的话，三十年间爸爸已经听的耳朵长茧。

因此他没当回事。

两人就这样开始冷眼相对。

我赶紧把爸爸拉进房间。

别分心，下午的数学都复习好了吗?还有没有不懂的问题，趁现在我再给你开个小灶。

爸爸看上去也没了心情，他摇摇头。

数学当年可是我的强项，也就前些年教材改革我跟不上所以考的不好。这几年你给我补习我也跟上进度了，放心吧。

我也没有说再多的废话。

宽慰他中午好好睡个午觉，应对下午的考试。

考试开场前半个小时我们已经在考场门口等候。

等到考场大门打开，所有考生都有条不紊地往里走。

爸爸进门的时候，突然有个人伸手拉住了他。

喂，祁泰宁。反正你今年也考不上清北，就别耽误时间了吧?

这讨厌的声音，又是孙主任。

他送完自己的儿子进考场以后没有走。

就在门口等着给爸爸使绊子让他难堪。

孙主任，你有什么事的话，等我考完这科我再去找你聊，行不?

爸爸焦急地往里看去。

大部分考生都已经进到教室。

就连刚到的考生也都是狂奔进去，就怕误了考试时间。

不行孙主任厉声道。

你一个小偷，有什么资格参加高考?

4

此话一出，送考生的家长卦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孙主任见自己达成目标。

得意地继续说道: 大部分人都认得他吧?本市年纪最大的考生，在我们厂当保安，可是这种监守自盗的人，有什么资格上大学?还想上清北，简直痴人说梦

我快步跑来，指着孙主任的鼻子大骂。

姓孙的，我才叫你嘴巴放干净点你又忘了?说谁监守自盗呢，赶紧滚开，考试要开始了

但孙主任打定了主意就是要拖延时间。

我污蔑谁了?他偷走厂里的核心设计图卖给对家，还借口说自己是因为复习没注意多好的人设啊，正好给自己当小偷一个挡箭牌。

不服?不服你就过来打我啊你一碰我就倒下，咱俩到局子里去喝杯茶，我消磨时间，你也别考试了。

爸爸确实打算推开他去里面考试。

可他这么一说，爸爸反倒不敢动手了。

在旁边围观的大爷看不下去了，他拿着蒲扇指着孙主任。

你这人未免也太过分了，有什么私人恩怨私下解决就是了，人家参加高考碍你什么事了?

有大爷开头后众多家长也跟着指责起孙主任。

就是就是，该不会是担心你家孩子还考不过 48 岁的老祁，所以故意在这找茬吧。

他儿子跟我家小孩同班，听说成绩常年垫底，总分加起来都不够买菜的，没准还真是怕老祁的分数比他儿子高，丢人

孙主任的表情变幻莫测，大概率是被说中了。

但是他脸皮厚。

别人说归说，他还是死皮赖脸地挡在考场门口不让路。

抬手看了眼手表，已经两点五十分了。

爸爸毕竟年纪在那，跑也跑不快，还要爬楼梯。

再耽误下去怕是真的被这个王蛋害的误了考。

于是我撸起袖子，朝孙主任走过去。

径直给他脸上就是一拳。

他不敢打你，我敢

孙主任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随后反应过来，大吵大嚷道:

警察，警察在哪里，清北学生打人啦我要求学校开除这个小子

这边的动静终于引起了维护秩序的警察注意。

我赶忙回头看向爸爸。

安心考试，这边我能处理好。

爸爸担心地看了我一眼，还想说什么，终究是咬牙点头，朝考场跑去。

我那一拳力度适中，加上很多人作证是孙主任挑衅在先。

因此并没有对我进行拘留。

只是批评教育，让我下次不要那么冲动了。

从派出所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数学考试早就已经结束，爸爸在派出所外面等了我将近四个小时。

哟，老祁，小小数学应该难不住你吧?

我故作轻松地跟他打招呼。

夜色依旧没能掩饰住爸爸眼里的难过。

儿子，要不……就到这吧，我不考了。以后也……不考了。

我怔在原地几秒。

随后朝他愤怒地咆哮: 祁泰宁，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三十年，我跟我妈骂了你多少回你都不放弃，怎么今天才真正遇到点挫折就放弃了?

不考?好啊，你最好别考。

你就永远拿不回属于你的东西，永远当个窝囊废

5

爸爸没有反驳我的话。

垂头丧气: 或许我这辈子注定和清北无缘吧。

而且你进去的这几个小时我一直在想，为了争一口气，害的儿子进局子，真的值得吗?

别人都是父母对孩子恨铁不成钢。

我是对我爸恨铁不成钢。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是不是太小看你儿子了，下手的力度我都是控制好的，也就吓唬吓唬姓孙的，我还能真给自己留案底不成?

我翻了个白眼，拍拍爸爸的肩膀。

知道你是担心我，放心，你儿子可没那么蠢。

走吧，别让我妈等久了。

进屋后迎接我们的不是饭菜香。

而是我妈扑上来对着我又锤又挠: 臭小子，你长本事了。跟着你爸胡闹也就算了还跟人打架还嫌你妈丢的人不够吗?

我没有抵抗，静静站那儿任她发泄。

直到她锤够了嚎啕大哭时我才轻轻抱了抱她。

我这不是没事儿吗?妈，有些事我们现在不能告诉你，但是相信跟你说了后你会明白的。

但眼下她理解不了一点。

妈妈嘶哑着嗓子朝我吼道: 不明白我不明白你们这些臭读书人脑子里都想些什么。

我没读过什么书，当初嫁给你爸就是看他有点文化，不求大富大贵，我就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这么难吗?这种每天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的日子我过够了……

爸爸羞愧地将脑袋埋得低低的。

玉芬，我对不住你。

要是你真的受不了，那，我们离婚吧。以后我不会再拖累你。

妈妈听到爸爸宁可离婚也不愿意放弃高考，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以往她拿离婚来威胁爸爸的时候。

爸爸虽然不妥协但也不离婚，采用冷处理办法。

他知道妈妈气消了两人又能当作无事发生。

可这次听到离婚二字从爸爸的嘴里说出时，妈妈捂着胸口看上去痛苦万分。

好啊祁泰宁，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真是瞎了眼跟你这个王蛋挨骂了这么多年，你早就想离婚了对吧……

见势头越来越不对，我赶忙上去将爸爸拉走。

并回头安抚妈妈: 妈，我爸今天脑子出问题了，你别生气，我替你骂他

在妈妈一片骂骂咧咧的声音中我关上房门。

爸，你是不是脑子真坏了?我妈每年到这时候就爆发，你一个男人就不懂说两句好听话安抚她吗?

这会儿爸爸也冷静了下来。

垂头丧气地坐在床上，面带懊恼一言不发。

我叹了口气: 算了，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你的苦心的。好好休息准备明天的考试吧。

说完我也出了门不再打搅他。

第二天早上七点，我就被一阵翻箱倒柜声吵醒。

爸，你干啥呢?大清早不睡觉在这拆家。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满道。

嘉临，爸的准考证你有见到吗?

爸爸急得满头汗水。

这会我才注意到，家里已经被他翻的一片狼藉，甚至连冰箱洗衣机他都没放过。

奇怪，昨晚睡前我明明还检查过和笔袋放在一起的。难不成我睡懵了，实际上落在考场没拿回来?

我扭头看向妈妈平静地做早餐的身影。

倍感无奈。

6

爸，别找了。

我冷静地开口道。

随后走到妈妈身边朝她伸出手: 妈，爸的准考证在哪?

爸爸见状也是一愣，很快他也反应了过来。

玉芬，你，你拿了我的准考证?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虽然这些年妈妈不赞成他参加高考，但是从来没有做过藏准考证的事，顶多闹闹离婚。

因此准考证不见，爸爸压根没往妈妈身上想。

妈妈手上煎蛋的动作一滞。

表情却没有丝毫慌乱: 是我拿的，不过我没法给你了。

顿了顿，她接着道。

我已经烧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