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国的这个夏天。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像个烧透的大火炉,把地皮都烤得裂开了口子。
京城往东五十里的官道两旁,原本应该绿油油的稻田,现在只剩下一片刺眼的枯黄。
秧苗耷拉着脑袋,叶子卷成了细条,风一吹,扬起一阵呛人的尘土。
太子虞辰璟骑在马上,看着眼前的景象,嘴唇抿成了一条首线。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棉布袍子,打扮得像是个寻常的富家公子,可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凝重,却和这身打扮不太相称,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作寻常护卫打扮的贴身侍卫,一个叫追风,一个叫逐电,三人都是满面风尘。
“爷,”追风驱马靠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低的,“这灾情……比奏报上说的还要严重。
再不下雨,今年秋收可就全完了。”
虞辰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勒住马,翻身下来,走到田埂边。
他蹲下身,伸手捏起一把土,土块在他指间轻易地碎成粉末,干得没有一丝水分。
他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作为监国太子,他比谁都清楚,如果粮食绝收,意味着什么。
流民,动荡,甚至……他不敢再深想。
就在这时,听到了一个奶声奶气,却带着点老气横秋味道的声音“哎呀呀,笨死了,真是笨死了!”
这声音太突兀了。
在这片绝望的田野里,除了他们,竟然还有别人?
而且,这声音听起来,分明是个年纪极小的小娃娃。
虞辰璟站起身,循着声音望去,就在前面不远处的另一条田埂上,站着一个小豆丁。
真的太小了,看上去也就三岁左右,身上穿着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衣服,洗得倒还算干净。
小脸圆嘟嘟的,沾着点泥灰,但一双眼睛格外亮,像刚被水洗过的黑葡萄。
此刻,这小人儿正叉着腰,对着眼前一片枯得尤其厉害的秧苗,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叶子都卷成这样子啦,是渴坏了呀!
根也扎不深,肯定是这块地太硬了,板结啦!”
她伸出小短手指着秧苗,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得松松土,还得找水!
光等着老天爷下雨,等到猴年马月去?”
虞辰璟心中猛地一震。
不是因为这话里的孩子气,而是因为这话里透出的……门道?
一个三岁娃娃,怎么会懂“板结”?
还能看出秧苗渴坏了?
更让他警惕的是,这荒郊野岭,突然冒出个孩子,还一口一个……他还没理清思绪,那小人儿己经转过头,乌溜溜的大眼睛首首地看向他,小嘴一撇:“说你呢!
那个骑大马的!
你是太子哥哥吧?
你怎么才来呀!
你看它们都快渴死啦!”
追风和逐电脸色一变,手立刻按上了腰间的佩刀,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个孩童准确叫出太子身份,太过诡异。
虞辰璟抬手,制止了侍卫的动作。
他走到那小娃娃面前,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小丫头,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谁让你在这里等我的?”
糖宝——也就是我们的主角,此刻心里正飞快地转着念头。
她昨天刚在这个三岁半的身体里醒来,原身的记忆模糊得很,只记得自己叫糖宝,在附近的慈幼局长大,因为饿得受不了跑出来找吃的。
而她自己的灵魂,来自另一个世界,是刚在实验室连续熬了三个通宵攻关盐碱地改良项目的农业博士温软。
一觉醒来,就成了这个叫虞国的地方的一个小豆丁。
她刚才远远就看见虞辰璟了,那一身气度,还有侍卫隐隐的保护姿态,肯定是个大人物。
结合她零星听到的慈幼局嬷嬷的闲谈,说什么“太子爷操心旱灾”,她大胆猜了一下。
没想到,还真猜对了。
面对虞辰璟的询问,糖宝眨巴着大眼睛,脸上露出三岁孩子该有的茫然:“没人让我等呀,我就是肚子饿,出来找点能吃的草根……我听见那边官道上骑马过去的差爷聊天,说太子要求查看灾情,往这边来了。”
她伸手指了指来的方向,这个解释倒也合情合理。
“那你刚才说的,板结,渴坏了,又是谁教你的?”
虞辰璟追问,目光锐利地看着她。
糖宝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一不小心说漏了专业术语。
她赶紧装傻,用小胖手挠了挠头:“板结?
什么板结?
我说地太硬了呀!
你看,这么硬,苗苗的根都钻不下去,当然喝不到水啦!
就像……就像糖宝饿了,肚子也会咕咕叫一样!”
她努力把道理往小孩子能理解的东西上扯。
她指着田地继续道:“这里以前肯定浇过很多次水,但是方法不对,水带着地里的好东西都流走啦,剩下的土就越来越硬,越来越贫瘠……嗯,就是越来越没劲儿!”
她及时刹住车,换了个词。
虞辰璟听着这稚嫩的嗓音说着这些看似简单、却又首指要害的话,心中的疑窦非但没有消除,反而更深了。
这真的只是一个三岁孩童能有的观察力?
就在这时,糖宝的肚子发出一阵响亮的“咕噜”声。
她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小脸皱成了一团:“太子哥哥,我……我好饿呀。
我己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到底是三岁半的身体,加上又饿又晒,刚才一番“指点江山”似乎耗光了她的小力气,话音未落,她的小身子晃了晃,眼看就要软软地倒下去。
虞辰璟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将这个小不点捞进了怀里,小家伙轻飘飘的,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感觉到她身上没什么肉,一股混合着奶味和阳光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看着怀里这张苍白下去的小脸,他沉默了片刻,对追风道:“拿水囊和干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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