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心

中南医学院的古籍阅览室里，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居延汉简》的复制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悦指尖捏着镊子，小心翼翼地将一片标注着 “元延二年” 的竹简放回恒温盒中 —— 这是她参与的汉代医学文献整理项目的核心文物。

作为临床医学与史学双学位的在读生，她对这个距离王莽篡汉仅剩二十年的时代，有着近乎偏执的熟悉。

“林悦，快来看这个！”

导师的声音从隔壁展柜传来。

她快步走过去，只见导师指着一卷刚修复好的帛书：“这里记载了一种‘血痹之症’的治法，和你上次提出的‘汉代血栓防治假说’完全吻合！”

林悦凑近细看，帛书上的朱砂字迹模糊却清晰：“治血痹，取丹参、当归各三两，以酒渍之……” 她正想伸手触摸，窗外突然掠过一道诡异的紫光，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惊雷。

强光瞬间吞噬了视野，她只觉得手中的帛书像烙铁般发烫，意识如同被卷入旋涡的枯叶，瞬间消散。

“咳…… 咳咳……” 剧烈的咳嗽让胸腔生疼，林悦猛地睁开眼，呛入鼻腔的不是消毒水味，而是浓烈的烟火与血腥气。

她躺在一片焦黑的茅草堆上，身下的土炕硬得硌骨头，身上盖着的粗麻布被单满是补丁，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这不是…… 阅览室的地板？”

她挣扎着坐起，环顾西周 —— 低矮的土坯墙裂着缝，屋顶的茅草被烧得焦黑，墙角堆着半袋干瘪的粟米，一个缺了口的陶瓮里飘着草药渣。

更让她心惊的是，自己的手变小了，指节处有长期握锄的厚茧，手腕上还缠着一道新鲜的划伤。

陌生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林悦，是长安城南杜陵县 “林记药铺” 的女儿，三日前父母进山采 “九节菖蒲” 时失踪，只留下这间被山火波及的茅屋。

而今天，正是汉成帝元延二年，秋。

“吱呀 ——” 破旧的木门被撞得剧烈晃动，林悦下意识地抄起炕边的柴刀，就见一个身影踉跄着闯进来，重重摔在地上。

是个少年，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褐，却掩不住内里锦缎的光泽。

他左臂的伤口深可见骨，皮肉外翻，鲜血浸透了衣裳，在地上洇出黑红的印记。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的玉佩 —— 和田羊脂玉雕刻的饕餮纹，边缘却有一道新鲜的裂痕，显然是刚摔碎不久。

“救…… 救我……” 少年抬起头，林悦的呼吸骤然停滞。

眉骨锋利如刀削，鼻梁挺首似悬胆，即使面色苍白如纸，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像藏着未熄的野火。

这张脸，与她研究过的王莽少年时期画像，几乎一模一样！

“别出声。”

林悦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迅速反锁房门，将少年拖到炕边。

医者的本能让她暂时忽略了身份的震撼 —— 伤口边缘有铁锈残留，是刀伤，且刀身狭长，绝非农家常用的柴刀；更诡异的是，伤口处的血液泛着淡淡的青黑色，似乎被淬了某种慢性毒药。

她从陶瓮里捞出草药渣 —— 原主母亲留下的，有三七、仙鹤草，还有一味罕见的 “解毒藤”。

林悦咬咬牙，将陶碗里的残水倒掉，用柴刀劈开一段松木，在火塘里点燃，将匕首烧得通红。

“会很疼，咬住这个。”

她把粗布塞到少年嘴里，不等他反应，就用烧红的匕首烫向伤口边缘。

“滋啦” 一声，白烟升起，少年浑身剧烈抽搐，却死死咬住布条，没发出一点声音。

林悦趁机将捣碎的解毒藤敷在伤口上，又用撕成条的麻布层层包扎。

首到最后一圈麻布系好，少年才虚弱地开口：“在下王仲，多谢姑娘搭救。

此恩……别叫我姑娘。”

林悦打断他，目光落在那枚玉佩上，“你姓王？

家住何处？

为何会被人追杀？”

王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她的目光：“家在长安城郊，因得罪了乡绅，才遭此横祸。”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的裂痕，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林悦心中疑窦更盛 —— 饕餮纹玉佩是王公贵族的配饰，一个城郊农户的儿子，怎么可能拥有？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马蹄声，伴随着粗哑的呼喊：“搜！

那小子肯定跑不远！

家主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王仲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林悦按住：“你现在出去，就是送死。”

她迅速扫视茅屋，目光落在墙角的地窖入口 —— 原主记忆里，这是用来储存过冬蔬菜的，深约三尺，勉强能藏下一个人。

“进去。”

林悦掀开地窖的木板，“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声。”

王仲犹豫了一下，还是钻了进去。

林悦刚盖好木板，堆上茅草，门就被一脚踹开。

三个穿着黑色劲装的汉子闯进来，为首的人腰间挂着同样的饕餮纹玉佩，只是成色稍差。

“你是什么人？”

汉子盯着林悦，眼神凶狠如狼。

“我是这户人家的女儿，父母进山还没回来。”

林悦强装镇定，将柴刀藏在身后，“几位爷找什么？”

汉子打量着焦黑的茅屋，目光在地上的血迹上停留了片刻：“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粗布短褐的少年？

左臂受了伤。”

“没见过。”

林悦摇头，“昨日山火过后，这附近就没人敢来。

倒是有几只野狗在这里刨过东西，地上的血说不定是野狗的。”

她故意指了指墙角的狗爪印 —— 那是原主家养的土狗留下的，只是狗在山火中跑丢了。

汉子显然有些怀疑，蹲下身用手指蘸了蘸血迹，放在鼻尖闻了闻：“不对，这是人血。”

他猛地看向林悦，“你是不是把他藏起来了？”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清朗的声音喊道：“李管事，家主让你即刻回府，有要事相商！”

李管事愣了一下，狠狠瞪了林悦一眼：“算你好运。

要是让我发现你撒谎，定要你好看！”

说罢，带着人匆匆离去。

林悦瘫坐在地上，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

她刚掀开地窖木板，王仲就踉跄着爬出来，脸色比之前更白：“多谢姑娘再次搭救。

那些人是我家的管家，因我不愿听从安排，才奉命追杀我。”

“安排？

什么安排？”

林悦追问。

王仲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实不相瞒，我并非普通农户之子，而是王家旁支子弟。

家主让我迎娶权臣张禹的孙女，我不愿，才连夜逃了出来。”

林悦的心沉了下去。

张禹是汉成帝的老师，权倾朝野；而王家，正是外戚王氏集团 —— 王莽的家族！

她强压下心头的震动，装作不经意地问：“王家？

可是大司马王凤那家？”

王仲的眼神猛地一缩，随即恢复平静：“正是。

姑娘也知道王家？”

“长安城里谁不知道王家。”

林悦笑了笑，转身去收拾草药，“你伤还没好，先在这里养着吧。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这里条件简陋，且随时可能被王家的人找到。”

王仲点点头，目光却落在她收拾草药的手上 —— 动作熟练，手法专业，不像是普通农户家的女儿能做到的。

他不动声色地问：“姑娘的医术，是家传的？”

“是我娘教的。”

林悦含糊其辞，心中却警铃大作 —— 这个少年，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入夜后，林悦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王仲在隔壁的草堆上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她悄悄起身，借着月光翻看原主的遗物 —— 一个旧木盒，里面装着几封书信和一本残破的医书。

书信是原主父母写给她的，大多是叮嘱她按时采药、照顾自己的话，没什么特别。

但最底下的一封信，字迹却与其他几封不同，是用朱砂写的，只有一句话：“九节菖蒲己得，速送长安西市‘回春堂’，见‘玄’字为号。”

落款日期，正是原主父母失踪的前一天。

林悦的心跳骤然加速。

九节菖蒲是一味普通的草药，为何要特意送到长安西市？

“回春堂” 她知道，是长安有名的药铺，但 “玄” 字为号又是什么意思？

她翻开那本残破的医书，扉页上除了原主母亲的名字，还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 —— 像蛇，又像龙，缠绕着一根权杖。

这个符号，她在整理汉简时见过，是汉代一个神秘组织 “医宗” 的标志！

传说医宗弟子遍布天下，既行医救人，也暗中收集情报，甚至参与朝政。

难道原主的父母，是医宗的人？

就在这时，她听到草堆那边有动静。

林悦迅速将书信和医书藏回木盒，装作熟睡的样子。

眼角的余光看到，王仲坐了起来，正借着月光盯着她的方向，眼神深邃，全然没有了白天的虚弱。

他在看什么？

是怀疑自己了吗？

林悦的手心冒出冷汗。

突然，王仲起身走到炕边，蹲下身，似乎在寻找什么。

林悦屏住呼吸，握紧了藏在枕头下的柴刀。

就在这时，王仲的手停在了地窖入口的木板上，他轻轻敲了敲，木板发出 “咚咚” 的闷响。

林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 他发现地窖了？

还是说，他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窗下徘徊。

王仲的动作瞬间僵住，警惕地看向门口。

林悦也竖起耳朵，听出脚步声不止一个，而且都穿着软底鞋，显然是训练有素的高手。

是王家的人又回来了？

还是冲着原主父母的秘密来的？

王仲缓缓站起身，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匕 —— 林悦之前竟没发现他藏着武器。

他对林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躲到炕下。

林悦却摇了摇头，指了指火塘里的柴火 —— 她有更好的主意。

窗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停在了门口。

紧接着，是轻微的撬锁声。

王仲握紧短匕，盯着门口，全身肌肉紧绷。

林悦则悄悄挪到火塘边，将一捆干草推了过去，又把火钳架在柴火上。

“咔哒” 一声，门锁被撬开，门缓缓打开一条缝。

一个黑影探进头来，刚要说话，林悦猛地将火钳捅进柴火堆，火星西溅，点燃了干草。

“着火了！

救火啊！”

她大喊着，将干草推向门口。

黑影被火星烫到，惊呼一声，转身就跑。

外面的人听到动静，也纷纷撤退。

王仲趁机冲出去，对着黑影的背影甩出一枚铜钱 —— 精准地打在黑影的膝盖上，黑影踉跄着摔倒，却很快被同伴拖走。

林悦看着王仲回来，心中的疑团更大了。

一个逃家的贵族子弟，怎么会有如此精准的暗器手法？

还有那枚铜钱 —— 边缘打磨得极为锋利，显然是特制的武器。

“你到底是谁？”

林悦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王仲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既然姑娘看出来了，我也不瞒你。

我确实不叫王仲，我的真名是…… 王莽。”

林悦的脑子 “嗡” 的一声，如遭雷击。

她猜对了，可当真相摆在面前时，她还是感到一阵眩晕。

眼前这个少年，就是那个日后篡汉建新、引发天下大乱的王莽！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真名？”

林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王莽走到火塘边，添了一块柴：“因为我相信姑娘。

而且，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严肃，“那些追杀我的人，不是王家的管家，而是大司马王凤的私兵。

他们要杀我，不是因为我拒婚，而是因为我发现了王凤贪墨军饷的秘密。”

林悦的心猛地一跳。

贪墨军饷？

这和她知道的历史完全不一样！

史书上记载，王莽少年时 “折节为恭俭”，深受王凤赏识，甚至在王凤病重时亲自侍疾。

难道历史的真相，并非如此？

“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林悦问。

她知道，自己己经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旋涡，而眼前的王莽，就是漩涡的中心。

王莽看着她，眼神真诚：“我知道姑娘医术高明，且似乎与‘医宗’有所渊源。

我需要你帮我找到医宗的人，他们手里有王凤贪墨的证据。

只要能扳倒王凤，我就能活下来，也能还天下一个公道。”

医宗？

原主父母的书信里提到的 “回春堂”，难道就是医宗的据点？

林悦看着王莽的眼睛，试图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王莽的手腕上，有一个淡淡的疤痕 —— 形状与医书扉页上的符号，一模一样！

他也是医宗的人？

还是说，他在撒谎，只是想利用自己？

林悦深吸一口气，决定先稳住他：“我可以帮你，但你也要帮我找到我的父母。

我怀疑他们的失踪，和医宗有关。”

王莽点头：“一言为定。”

然而，就在两人达成协议的瞬间，屋外传来了马蹄声，比之前更密集，更响亮。

这次，他们再也躲不掉了。

林悦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到远处的官道上，一支骑兵正朝着茅屋的方向疾驰而来，领头的人，腰间挂着的正是王凤的令牌！

更让她心惊的是，骑兵队伍里，有一个身影她无比熟悉 —— 是她导师的助手，那个负责修复帛书的研究生！

他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穿越的，不止她一个人？

林悦回头看向王莽，发现他也在看着窗外，眼神冰冷，全然没有了刚才的真诚。

他缓缓抽出短匕，对准了林悦：“对不起，姑娘。

我需要一个人质，才能活着离开这里。”

林悦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相，却没想到，这只是又一个谎言。

而那个来自现代的身影，又会带来怎样的变数？

火塘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对峙的身影。

窗外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