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老房子的秋声初秋的风卷着梧桐叶，打在老房子的玻璃窗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温向妍蹲在客厅中央的纸箱旁，指尖捏着一张泛黄的电影票根，票面上的字迹己经模糊，只依稀能认出“2013.11.11”的日期——那是她和季时安看的第一场电影，他在散场时偷偷牵了她的手，掌心的汗濡湿了半张票根。
箱子里堆满了杂物，大多是季时安的东西。
老房子下周就要拆了，拆迁办的人己经来催过三次，她却总在打包时停下来，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
比如此刻，她的目光落在箱底那只棕色皮质笔记本上，边角磨得发亮，封面有他用钢笔写的“向妍”两个字，笔锋里藏着他惯有的温柔。
这是他生前用了八年的笔记本。
从恋爱时记她的喜好，到结婚后记水电煤缴费日期，再到后来……后来的字迹越来越浅，像是没力气写下去。
温向妍的指尖悬在封面上，迟迟不敢碰，仿佛一翻开，那些被她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日子，就会像倒翻的玻璃珠，噼里啪啦滚出来，扎得她生疼。
两年零三个月了。
她总觉得这个数字不真实。
就像此刻，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地板上，画出一块菱形的光斑，季时安以前总爱坐在那片光斑里看图纸，说“阳光晒着，思路都清楚些”。
她甚至能听见他翻图纸的声音，沙沙的，和窗外的梧桐叶声混在一起，让人恍惚。
“喵——”脚边的三花猫蹭了蹭她的裤腿，打断了她的走神。
这是季时安去世前三个月捡回来的流浪猫，当时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他却宝贝得不行，说“你看它眼睛，跟你一样圆”。
现在三花养得胖乎乎的，正用脑袋拱她的手，大概是饿了。
温向妍吸了吸鼻子，把电影票根塞进牛仔裤口袋，伸手抱起三花。
猫在她怀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爪子搭在她的手腕上，暖烘烘的。
她想起季时安以前总说“你看，它跟你一样，黏人得很”，那时他刚下班回家，外套上还带着外面的凉气，却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再去给猫添猫粮。
她站起身，想去厨房拿猫粮，却被脚边的纸箱绊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滚出来——几本建筑杂志，一个缺了角的量角器，还有那只笔记本，“啪”地掉在地板上，自动翻开了某一页。
纸页被风吹得轻轻颤动，上面的字迹清晰地撞进眼里。
“2013.10.28，图书馆。
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毛衣，蹲在书架前找书，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
我假装查资料，看了她整整一小时。
她翻书的时候，手指会轻轻敲桌面，像在打拍子。
真可爱。”
温向妍的呼吸猛地顿住。
2013年的深秋，她确实总在图书馆的古籍区找书。
那天梯子突然打滑，她吓得闭了眼，却撞进一个带着淡淡铅笔灰味的怀抱里。
睁开眼时，看见季时安皱着眉看她，说“你都爬三次了，就不能小心点？”
，耳朵却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原来那天他不是“碰巧”在隔壁阅览室。
原来他看了她一小时，还记在了本子里。
她蹲下去，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字迹。
钢笔水的颜色己经发旧，却能想象出他写这些时的样子——大概是趁她去打水的时候，趴在图书馆的桌子上，飞快地写，生怕被她看见。
就像后来恋爱时，他总在她转身的瞬间，偷偷拍下她的背影，存在手机里，被她发现时，还嘴硬说“拍风景呢，你刚好在镜头里”。
笔记本被风又吹过几页，停在2015年5月20日。
“今天向妍说喜欢我了。
在学校的梧桐树下，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她却盯着我眼睛，说得特别认真。
我紧张得忘了说话，只敢伸手帮她把头发别到耳后。
她的耳朵很烫。
我想告诉她，从第一次在图书馆看见她，我就喜欢她了。
但没说出口，怕吓着她。”
温向妍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她记得那天的风，确实很大。
她攥着衣角，鼓足勇气说完“季时安，我好像喜欢你”，就看见他的脸一点点红起来，从脸颊红到耳根。
他伸手帮她捋头发时，指尖碰到她的耳廓，像电流窜过，她差点没站稳。
后来他送她回宿舍，一路都没说话，快到楼下时，突然转身说“向妍，我也喜欢你，喜欢很久了”，说完就跑，背影都透着慌张。
原来他那天也没说全。
原来他把没说出口的话，藏在了这里。
三花在她怀里跳下地，用爪子去扒拉笔记本，好像也想看看里面的秘密。
温向妍把猫抱开，指尖继续往下翻。
“2016.9.30，婚礼。
誓词念到一半，看见向妍在哭，我就忘了词。
其实想说的很多——想说以后每天给她做早餐，想说记住她不爱吃香菜，想说她来例假时要提前备好红糖姜茶，想说她笑起来眼角有个小窝，我想多看几年，几十年，看到老。”
“2018.2.14，情人节。
她加班到十点，我去接她。
路上买了支红玫瑰，她却说‘浪费钱’，却把花插在办公室的玻璃瓶里，每天换水。
晚上给她泡脚时，发现她脚后跟裂了，明天记得买凡士林。”
“2020.3.15，疫情封控。
家里的面粉快没了，向妍想吃馒头。
我学着做，蒸出来像石头，她却吃得很开心，说‘比外面卖的有嚼劲’。
其实我知道，她是怕我难过。”
一页页翻过去，纸页间夹着的东西掉了出来——一张她掉的头发，被他仔细地夹在2017年的某一页；一张超市小票，上面圈着“她爱吃的草莓”；还有一张便签，是她写给他的，“季时安，今晚我做鱼，记得买葱！”
，他在后面画了个哭脸，写着“可是她不爱吃葱啊，怎么办？”。
温向妍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砸在纸页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像极了他以前写错字时，懊恼地用手指蹭出来的痕迹。
她想起他最后那段时间，总爱发呆。
有时她半夜醒来，看见他坐在床边看着她，眼神里有她读不懂的情绪。
她问他怎么了，他只说“没什么，看你睡得香”，然后伸手把她往怀里抱了抱，抱得很紧，像是怕她跑掉。
那时她正忙着评职称，焦头烂额，没心思多想。
现在才知道，他那时心里装着多大的事。
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停在2022年3月12日。
字迹己经很轻了，像是用了很大力气才写下去：“向妍，今天天气很好，你晒的被子该收了。
记得把多肉搬到窗台，它们需要阳光。”
后面还有一行字，写了又划掉，只留下浅浅的印痕，勉强能辨认出是：“如果……”没有如果了。
3月28日那天，他去工地勘察，脚手架突然坍塌。
温向妍接到电话时，正在图书馆整理刚修复好的古籍，指尖还沾着糨糊。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吵，有人喊着“季工”，有人喊着“快叫救护车”，她握着电话站在原地，听着那些声音，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后来的事，像一场漫长的梦。
殡仪馆的白菊，亲友的眼泪，还有他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他在笑，眼角有浅浅的纹路，是她看了十年的样子。
“喵……”三花用脑袋蹭她的手背，把她从恍惚中拉回来。
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几片，阳光己经移开了那片菱形的光斑，地板上只剩淡淡的影子，像被人遗忘的痕迹。
温向妍合上笔记本，抱在怀里。
皮质的封面被体温焐得渐渐变暖，像他以前的怀抱。
她站起身，走到阳台。
季时安亲手打的书架还立在那里，上面摆着她的书，他的图纸，还有两人的结婚照。
照片上的她穿着婚纱，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他站在旁边，偷偷牵着她的手，耳根红得厉害。
“季时安，”她轻声说，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老房子要拆了。
我得搬家了。”
风从阳台吹进来，掀起她的衣角，像他以前总爱做的那样。
“你的笔记本，我带走了。”
她低头摸了摸封面，“里面的事，我都记得。
你没说完的话，我也懂了。”
三花跳上阳台的栏杆，望着楼下飘落的梧桐叶。
温向妍伸出手，阳光穿过指缝，落在她的手背上，暖融融的。
她想起笔记本里某一页，季时安写着：“向妍就像向日葵，总朝着有光的地方。
我要做她的阳光，让她永远能晒到太阳。”
现在阳光正好。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客厅，把笔记本放进贴身的背包里，然后开始继续打包。
动作很慢，却很稳。
就像季时安以前教她用螺丝刀时说的：“别急，一步一步来，总能做好的。”
老房子里很安静，只有她整理东西的窸窣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梧桐叶落地的轻响。
仿佛有个人还坐在那片曾经有阳光的地方，看着她，眼里带着她熟悉的温柔，轻声说：“向妍，慢慢来，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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