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国公府被芙蓉花裹得满满当当，粉的似霞，白的像雪，层层叠叠的花瓣压弯了枝头，风一吹，便有细碎的花影落在青石路上，沾了满院的香。
府里正办着一年一度的芙蓉宴，京中稍有头脸的人家都来了——吏部尚书家的柳依依捏着绣帕，眼尾却总往不远处瞟，落在那个穿浅碧色襦裙的身影上。
那是国公府嫡出的三小姐杨清婉，此刻正被几位贵女围着，手里捏着刚写好的诗笺，唇角含着浅浅的笑。
乌黑的发髻上只簪了支白玉簪，配着鬓边一朵新摘的粉芙蓉，衬得她肌肤胜雪，连说话的声音都软乎乎的，像浸了蜜的棉花糖。
“清婉妹妹这首《咏芙蓉》真是绝了，‘拒霜犹未肯，先伴菊花开’，既合着眼下的时令，又透着股子旁人没有的风骨！”
柳依依挤开人群凑过去，亲热地拉过杨清婉的手，指尖却悄悄用了力——她就是看不惯杨清婉这副样子，明明家世、容貌、才情都占了上风，偏还要装出一副温顺谦和的模样，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到自己身上。
杨清婉被她捏得指尖微麻，面上却依旧笑得温婉：“柳姐姐谬赞了，不过是方才见着花开得热闹，随口凑的句子，哪比得上姐姐方才‘艳色宁相妒，嘉名偶自同’的大气？”
她话音刚落，旁边几位夫人就跟着点头：“还是清婉这孩子懂事，明明自己写得好，还不忘夸别人，比有些毛躁的孩子强多了。”
柳依依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又堆得更盛，目光落在杨清婉的裙摆上：“妹妹这身襦裙料子也真是别致，这缠枝莲的暗纹，得在太阳底下才看得清吧？
我凑近些瞧瞧……”说着，她往前探了探身，手里端着的半盏玫红果汁却“哗啦”一下，猛地泼了出去！
深玫红色的液体像条扭曲的蛇，瞬间在杨清婉素净的浅碧色裙摆上洇开，形成一大片刺目的污渍，看着格外扎眼。
“哎呀！”
柳依依惊叫一声，慌忙放下杯子去捡地上的帕子，脸上满是“懊恼”，“都怪我笨手笨脚的！”
“清婉妹妹，这可怎么办？”
“你这裙子……”她话没说完，眼泪就先红了眼眶，那副“我不是故意的”模样，倒像是自己受了多大委屈。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杨清婉的裙摆上，有同情的，有看热闹的，还有几位和柳依依交好的小姐，偷偷用帕子掩着嘴，眼里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杨清婉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冷嗤——好大一朵白莲花，演得这么真，不去勾栏里唱曲真是可惜了。
但她脸上却立刻浮出恰到好处的无措，秀气的眉头轻轻蹙起，声音里带着点委屈，又强装着不在意：“柳姐姐没关系的，想来你也不是故意的，不过是条裙子罢了，换一身就好。”
她这话说得软，姿态又恭顺，立刻引得旁边的王夫人开口：“清婉这孩子就是太善良了，依依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毛躁？”
“就是啊，清婉妹妹的裙子一看就不是凡品，被泼成这样多可惜。”
另一位小姐也跟着附和，话里话外都在帮着杨清婉。
柳依依嘴里连声道歉，心里却在冷笑——不过是给你点小教训，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抢我的风头！
等会儿你穿着脏裙子去换衣服，看大家还怎么夸你仪态万方。
“小姐，”贴身丫鬟碧玉快步上前，压低声音道，“后院厢房里备着您的备用衣裙，料子是上月新贡的云锦，颜色也是您常穿的月白，您先去换换吧，免得在这里被人看了笑话。”
杨清婉点点头，对众人歉然一笑，声音依旧温柔：“那清婉就先失陪片刻，等换了衣服再回来陪各位姐姐和夫人赏花。”
她说完，便提着裙摆，在众人的目光中转身离去。
明明裙摆上沾着丑陋的污渍，她的背影却依旧挺首，步履从容，像株被雨水打湿却依旧傲然的碧竹，半点没有狼狈的样子。
走向后院的回廊有些僻静，廊外种着一小片芙蓉花丛，几只蜜蜂正围着花蕊嗡嗡打转，阳光落在花瓣上，洒下细碎的光斑。
碧玉跟在她身后，见她停下脚步，立刻噤声——她太了解自家小姐了，每次露出这种眼神，就说明有人要倒霉了。
杨清婉抬手，轻轻抚过裙摆上的红渍，指尖冰凉。
那污渍像块难看的疤，印在浅碧色的襦裙上，格外刺眼。
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反而透着股子冷冽。
“碧玉，”她开口，声音依旧是软软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去我住的汀兰水榭，把妆匣底层那个绣着兰草的小香囊拿来。
记住，别让旁人看见。”
碧玉心里一动，立刻点头：“是，小姐，奴婢这就去！”
她当然记得那个香囊——里面装的是小姐去年特意让药铺配的香粉，味道极淡，凑近了闻才能闻到一点似有若无的甜香，对人半点害处没有，却能让蜜蜂像疯了一样往上扑。
柳依依刚才那么对小姐，现在该轮到她受点教训了！
碧玉脚步轻快地走了，廊下只剩下杨清婉一个人。
她靠在回廊的木栏上，目光望向宴席的方向，隐约能听到那边传来的谈笑风生，柳依依的声音尤其响亮，想来是正在向众人“解释”刚才的“意外”。
杨清婉轻轻嗤笑一声，指尖在木栏上轻轻敲着，节奏缓慢而有规律。
柳依依不是最喜欢装天真烂漫吗？
不是最喜欢在众人面前扮演“无心之失”的角色吗？
那她今天就帮柳依依“演”一场更精彩的戏，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位尚书千金在蜂群面前，还能不能维持住她的“大家闺秀”仪态。
风一吹，廊外的芙蓉花簌簌作响，几只蜜蜂似乎被什么吸引，嗡嗡地绕着回廊飞了两圈，又落回了花丛里。
杨清婉看着它们，眼底的笑意更深了——等碧玉把香囊拿来，这场好戏，就该开演了。
不多时，碧玉就提着裙摆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青绿色香囊，上面绣着几株淡雅的兰草，针脚细密，一看就是精心绣制的。
她把香囊递给杨清婉，压低声音道：“小姐，香囊拿来了，现在就去吗？”
杨清婉接过香囊，指尖捻开束口，里面的香粉细腻得像雪，几乎没有颜色。
她没有把香粉倒出来，只是用指尖隔着丝绢轻轻蘸了一点，随即又把香囊束紧，递给碧玉：“你先去厢房等着我，把那套月白的衣裙准备好，我稍后就到。”
碧玉会意，接过香囊收好，又看了一眼宴席的方向，眼里满是期待：“小姐放心，奴婢都准备好了！”
杨清婉点点头，理了理衣袖，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温顺又带着点委屈的表情，转身朝宴席走去。
经过柳依依座位后面时，她脚步微顿，像是被地上的石子绊了一下，身体轻轻晃了晃，蘸了香粉的指尖“不小心”蹭到了柳依依垂在椅背上的披帛，动作快得像一阵风，谁也没注意到。
做完这一切，她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对围过来询问情况的几位小姐柔声道：“让大家久等了，丫鬟己经去拿衣服了，马上就来。
刚才的事真是不好意思，扰了大家的雅兴。”
众人见她依旧是那副温婉的样子，纷纷安慰她，看向柳依依的眼神却更加不满。
柳依依坐在那里，脸上有些挂不住，却又发作不得，只能讪讪地笑了笑，心里把杨清婉恨得牙痒痒。
杨清婉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目光透过茶雾望向柳依依，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柳依依，你等着吧，很快，你就会知道，什么叫“礼尚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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