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一梦是什么意思

他把和离书递给我:

丽娘的命比什么都重要，你先签了，等哄好她我再娶你回来。

我颤抖着手接过。

乖乖地签下了和离书。

拐角处听到他的小厮问他:

夫人竟然真的签了，当真是听大人的话。不过她毕竟是公主，真的会愿意和离吗?

公主又如何，她不过是我的一条狗，我想她吠两声，她就得张嘴；我让她摇尾巴，她就不敢吠人。

是是是，大人英明神武。

看着他们得意离去的背影。

我手里拿着刚收到的飞鸽传书:

云嫣，来大燕吧。

好。

1

谢观砚庄子上的外室，又闹自杀了。

上一次是吊白绫，被急忙赶到的谢观砚救下。

自此，在外置办了院子，当了谢观砚的外室。

这一次，是跳湖。

听说，她站在高高的假山之上，扬言谢观砚不给她一个体面的名分。

她就以死明志。

下一瞬，脚没有站稳，一头栽进了水里。

这一次把谢观砚心疼坏了，他颤抖着手将丽娘揽进怀里，仿佛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答应她，给她平妻之位。

可丽娘依然不满意，她关紧房门，不让他进房。

也不再给他做他爱吃的桂花莲子羹。

她站在谢观砚给她置办的三进宅子里，当着二三十个伺候的仆妇下人。

委屈又坚韧地说:

我娘临终前要我发誓，此生决不做妾。

否则吾宁死。

谢观砚从没见过像她这般有个性的女子。

他便给我递了和离书。

只是缓兵之计，这和离不作数的，云嫣你是理解我的，对吧。

等他带着签好的和离书离开。

我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墙壁跌坐在地。

眼泪止不住落下。

刚被叫出去送信的丫鬟，这时匆匆来了:

公主，主上已经从大燕皇城出发。

您只要安心修养，等主子来接您。

将军府剩下的事宜，可以全部交给奴婢。

我扶着她的手起身。

擦干眼泪，笑了笑:

好

2

第二日一早，我们便来到了顺天府尹。

一起来的，还有站在谢观砚身侧的丽娘。

她今日打扮得很喜庆，一身玫红色袄裙，绣着金线桃花，衬托得她整个人娇媚可人。

她先是假模假样地行了个礼，然后得意地摸了摸头上的金簪。

谢观砚握拳低咳一声。

丽娘，你等在外面。

我和公主进去，等官府的印章一盖，你就可以准备过府了。

我没有再看他们，表情平静地先进府门。

谢观砚从后面追上来，凑近我耳边:

云嫣，你以前看的戏曲没白看。

刚才你演得太像了，感觉就像是真的要和离一样，啧啧。

绕进府门，等门外的人看不见了。

谢观砚拉住我:

云嫣，你不用演得如此真切，反正是假的，就逗逗丽娘罢了。

你天性善良，也不愿看到她真的寻死了吧。

我不想让他碰触，甩开他的手。

却没想，戴在手上的玉镯被袖子丝线勾到，直接从我手腕上滑落。

啪

摔得粉碎。

我再也忍不住，眼眶红了起来。

那只是一个普通的玉镯，却是他十三岁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

我们自小相识，十三岁那年，我生辰。

只有一个老嬷嬷偷偷给我煮了一个鸡蛋。

我从没过过生辰，更别说生辰礼。

那一年，谢观砚跟着父亲进宫，偷跑来找我，送给我这个礼物。

他说以后年年都陪着我过生辰。

从此那玉镯，再也没离开过我的手腕。

谢观砚皱眉，用指腹擦了擦我的眼角:

这也值得你哭啊

只不过一个劣质玉罢了，碎了就碎了，等你今年生辰，我送你个更好的。

我没在看玉镯，进去办了手续。

全程都很顺利，官员早被谢观砚打点过。

出来的时候，府门口聚集了很多百姓。

有的围绕在丽娘身边恭维:

丽姑娘，您一看就有贵人相。

叫什么丽姑娘，该叫将军夫人了。

对对对。

也有的人不忿。

说我一个堂堂公主，被一个青楼女子比下去了，丢了皇家的脸。

看见我们出来，又看到谢观砚手里拿着的盖着官印的和离书。

丽娘不再如之前般拘谨，而是高抬起头颅。

得意地走向谢观砚。

谢观砚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从我身边走过，她回过头。

我看见她的唇语:

你输了。

我当然输了。

所以，我不想继续输下去。

身边的丫鬟问我:

公主，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我不再看那两个人的背影，转身朝马车走去:

收拾东西，清算账册。

是，公主

3

我很久没有梦到过去了。

我的母妃只是皇后身边的一个宫女，父皇醉酒。

宠幸了她，有了我。

很多人都说她幸运。

但她们不知道，这是她和我不幸命运的开始。

她惹怒了皇后，在我三岁那年。

被皇后以偷盗为名，将我母妃活活打死。

父皇没有说一句话。

我被丢在冷宫，因为惹了皇后厌恶，无人敢亲近我。

也没有人敢在其他皇子贵女欺负我时，帮我出头。

除了谢观砚。

5 岁那年，嫡公主李柒让我跪着，给他们当狗骑。

我的膝盖被磨破，一边哭一边像狗一样往前爬。

他们都在哈哈大笑，是谢观砚把李柒推了下去。

护在我前面，挡下李柒甩过来的鞭子。

7 岁那年，在冷宫发了高热。

也是他从角门跑进来，给我喂药。

12 岁那年，我们在护国寺上香，他把我和他的名字一起挂在姻缘树上。

等我们云嫣及笄，就嫁给我当妻子。

15 岁那年，他被谢老将军打断了一根肋骨，带着满背的鞭伤，也要跪在父皇的书房外，求娶我。

成婚那晚，他掀开我的盖头，红着耳尖:

云嫣，我说话算话，终于把你娶进门了。

以后我要好好照顾你一辈子，谁也不许欺负你。

他的吻落下来。

一阵打雷声，我睁开眼，外面风雨肆虐。

我的丫鬟急忙进来:

公主，别院那里又送来了纸笺。

是丽娘送来的。

我接过来，打开:

郎中说，我已有两个月的身孕，谢郎很高兴。

纸笺掉地。

突然觉得胸腔喘不过气来。

我推开来扶我的丫鬟，冲出门外，冲进雨里。

任凭瓢泼的大雨将我整个人打湿。

仿佛才像干渴将死的鱼儿，终于回到水里。

可已经遍体鳞伤。

我抬头，任由雨水混着泪水肆意流淌。

最后失力地跌坐在地上。

丫鬟拿来伞撑在我头上:

公主，主上今晚已经让使臣递交了联姻的文书。

他说，长风大将军想您了。

4

长风大将军，是我捡到的一条小黑狗。

13 岁那年，盛京下了最大的一场雪。

我和皇姐们一起从护国寺上香回来，在巷尾捡到了黑黑瘦瘦的它。

也是那年，燕濯结束了在大夏五年的质子生涯。

他走那天，红着眼眶看着我，但又憋着气。

故意不和我说一句告别的话。

我知道，他离开燕国五年，如今燕国皇帝病重，他回去一定会面临未知的争斗。

我帮不上他什么忙，怕他害怕。

便把长风塞进他怀里，哄他:

你别害怕，有长风陪着你。

它以后可是要当将军的黑狗呢。

听说他回去不久，燕国老皇帝驾崩。

驾崩前的圣旨上，把皇位传给了燕濯。

但他那几个皇兄岂是会同意的。

每一个都对他手里的皇位虎视眈眈。

但只用了三年，他那几个兄长，死的死，残的残。

最终才换来了燕国如今的和平。

我很为他高兴，那个曾经被世族贵子们欺负，只能躲在我身后的小男孩。

如今已经是兴国安邦的一国之君了。

分开的这三年，我们一直用信鸽交流近况。

前几日，丫鬟和我来报，说丽娘又跳湖了的时候。

我就有隐隐的担忧，怕这一次她不会如以往那般。

只是随意闹一下。

果然，她这次要的是将我赶走。

而谢观砚同意了。

我给燕濯写信:

燕濯，谢观砚食言了。

皇宫不是我的家，将军府以后可能也不是了。

你和长风都不在，只有我一个人了。

明明早猜到，可真等到谢观砚拿着写好的和离书来的那天。

我还是忍不住心里狠狠揪痛。

听见谢观砚和小厮的聊天，我再也控制不住，泪流满面。

只是没想到，会收到燕濯的回信:

云嫣，来大燕吧，做我的皇后。

谢观砚的声音从墙角传来:

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而已，有身份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条追着我跑的狗。

只要能哄丽娘开心，我遛遛公主又何妨。

大人英明

我流干了眼泪，似乎心也跟着死了。

去给燕濯回信。

我答应他

5

从官府出来，我就让丫鬟去置办了一个临时小院。

当晚便安排着小厮仆妇开始收拾我的东西。

将军府里，我的东西不多。

但是主院大部分还是我布置的，我不想便宜了丽娘。

大件的，比如屏风桌椅，直接让小厮们抬出去卖了。

小件的首饰宝翠和花瓶，全都清点出来，打包带走。

谢观砚的书房里，还有我给他买的镇纸和砚台。

我干脆让小厮也一起拿去卖了。

往后的三日，谢观砚一直没有回将军府。

丽娘怀孕了，估计是陪着她呢。

我也不难过，这正好给了我搬出去的时间。

三日后，谢观砚终于带着满满的倦意回了将军府。

见搬空的主院，他拧眉问管家:

人呢?

6

谢观砚来小院里找了我。

我不想见他，他便堵在了我回府的门口。

马车外，隔着窗帘，我能感觉到他的不悦:

云嫣，你不乖了。

现在竟然敢和我耍性子。

他似乎是不满至极，又带着隐忍:

你在闹什么?

都和你说了，只是暂时哄丽娘开心。

我难道还真的能抛弃你?

我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

一个车内，一个车外，死寂般地静默。

他先忍不住，耐下性子:

好了，我也不怪你，既然搬出来了，就先住几天。

他想到什么，语气愉悦起来:

你也知道，我答应丽娘要娶她进门。

虽然是假的，但是做戏也要做足，否则她又要闹。所以，等过几日将军府婚宴结束，你再搬回去，这样可好?

云嫣，你就在这里安心住着，等我来接你，你……

我打断他，好

他彻底放松下来，声音更加愉悦:

那我和你一起回府，陪你待一会吧。

说着就想跨上马车。

驾

只是还没等他上车，丫鬟敲了下车壁。

马夫架着车，迅速进了小院。

院门也很快被关上。

我看着关上的院门，就像我和谢观砚之间。

他让我等他。

可他不知道。

我在这里住不了几天，就要回宫备嫁了。

只是这一次，他另娶。

我再嫁

他永远等不到我了。

7

接下来的一个月，将军府开始筹备婚事。

京城里热闹了起来。

一则，都在传将军府小将军宠妾灭妻，和公主和离，要娶一个外室女。

有的人为我打抱不平。

有的觉得我丢了皇家的脸。

我都不甚在意。

皇家也不在意，因为有另一件更让他们在意的事。

燕国的新皇国君将和大夏联姻，不日前来求取大夏公主。

这件事不日从皇宫传出。

很快民间都在讨论这位燕国新皇的事迹。

还有他到底会求娶哪个公主。

谢观砚带着丽娘回了一趟扬州。

丽娘原本是小官之女，后来被牵连，全家入狱，她被卖入青楼。

之后辗转来了京城。

谢观砚带她回故土，说是要让她从那里风风光光出嫁。

当真是给足了她体面。

我也没闲着。

手里有几个铺子，我想全部都迁到燕地。

货物能清的清了。

清不了的，到时候随陪嫁带走。

伙计要安排好，给了他们三个月的工钱，另谋生路。

至于手艺师傅，则高薪聘请，如果愿意，连带着家眷和我一起前往燕国。

忙了半个多月，我竟然还收到谢观砚从扬州寄回来的特产:

云嫣，你一向喜欢素色，这是扬州专有的真丝布料，给你做衣裙再合适不过。

扬州真的是个好地方，下次我带你一起来。

你总是闷在京城，人都闷坏了。你等我回去，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我懒懒地看了一眼信，随手烧了。

看了眼送来的锦盒:

拿去给丫鬟们分了吧。

是，公主。

我回了宫，回到之前住的殿宇。

这里重新布置过，看起来倒是奢华了不少。

倒没有觉得不习惯，只是每天忙碌，时而看燕濯给我飞鸽来的信。

他会将一路上看到的趣事都告诉我。

一个月的时间，在忙碌中度过。

我以为，我和谢观砚之间不会再见面。

但我没想到，和亲前一夜他派人送了纸笺:

戌时，春风楼见。

8

少年时的谢观砚，是我暗淡人生中唯一的光。

不管是在偏僻冷宫中的那些岁月。

还是及笄那年，我和他一起参加花灯节。

突然发生暴乱，我被山匪绑走一天一夜。

是他骑着马，拿着银枪将我从山寨中救出。

所有人都说我的名声坏了。

有人要我以死明志，证明自己的清白。

有人则是要把我送去皇家的寺庙，剃发为尼。

是谢观砚站出来，扬言要娶我。

他说我是他此生唯一的妻子。

即便被他父亲打，即便跪在父皇书房外三日。

我感谢他从小到大的陪伴，感谢他在我最危难的时候，依然选择拉我一把。

所以，他说要见我的时候。

我心软了，多年的羁绊总是要当面告个别的。

可是，京外竟然又出了事。

是城外的那座山匪余孽，全都被抓进了大牢。

我坐在包间里，揪着手帕等谢观砚。

他是此次剿匪的将领。

三年前被绑到匪窝的那一次经历，让我现在依然忐忑。

我想快点看到他，确保他平安。

也希望那些曾如我那般被绑的女孩，都能获救。

可等我碗里的茶凉了几盏……

他都没来。

直到包间里的檀木香燃尽，我才听到一阵脚步声。

他们进了隔壁的包厢。

里面一片嘈杂，我听见谢观砚的声音:

三年前，是老子找人演的戏。我爹骂我无能，我干脆就找人绑架公主，我再带兵冲进去救，谁不称赞一声骁勇?

我当时就想看看李云嫣这窝囊公主有没有烈性，叫几个人冲进去脱她衣服，没想到她真摔碎了碗，拿瓷片就敢往自己脖子上划。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有趣。

为什么还要娶她?无非是我爹偏要让我娶一个习武的女将军为妻，老子偏要和他对着干，把最软弱的女人娶回家。

只可惜今天把那个土匪窝全端了，下次演戏得另找一个地了哈哈哈。

我坐在包间里，浑身冰冷。

全身的血液倒流，贯穿头顶，爆炸开，猩红一片。

眼前，滑过一个个片段。

是母妃死前，还在给一个嬷嬷磕头，求她照拂我的样子。

最后她躺在床上，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死死抓着我的手:

云嫣，你没有依仗，一定不要出头，忍一忍，忍一忍。

母妃让我忍，我一直在忍。

皇姐他们可以随意欺负我。

宫女太监们，也可以把我当流浪猫狗耍闹。

最后的画面，是在土匪窝的那一夜。

我存了必死的心，瓷片划进血肉，忘记了疼。

只记得血夜流下来时带着的温度。

我一直在忍，我以为谢观砚是老天爷送给我的补偿。

原来，一切都是笑话。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酒楼的。

我像个孤魂野鬼一般，走在大街上。

耳边都是回忆里那些谩骂声、嘲笑声。

我想哭，想闹。

但是又哭不出来。

我感觉自己被困在一道深深的囚笼之中，挣脱不开。

一道熟悉又遥远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云嫣。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不再如当年那般沙哑，但我还是听出来了。

我机械地转头。

云嫣，我来了

燕濯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为我擦去不知何时流下的泪。

别怕，我在

他的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囚牢的门。

我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

眼泪决堤而下，我痛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