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这是一个慢热的故事。
主角陆泽是泽记面馆的老板。
另一位主角是律师章昊。
通过章昊每天去面馆的视角，去看到人生百态。
在这个故事里，陆泽既治愈了每一位食客，也治愈了章昊。
但他治愈不了自己。
只有章昊可以治愈他。
慢热的故事，慢热的感情。
面也慢慢煮，感情也是。
————————————————————章皓的世界是由分秒和条款构成的。
晚上九点五十七分，他刚刚结束一场历时三小时的视频会议。
电脑屏幕暗下去，映出他一丝不苟的领带和眼底难以掩饰的疲惫。
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的敲击声和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指尖触到冰凉的铂金表壳——晚上十点整，他的胃准时传来一阵熟悉的、空荡荡的抽搐感。
这是长期饮食不规律留下的印记，像一個设定好的闹钟，提醒他该用碳水化合物填充那因过度消耗而叫嚣的躯体。
但通常，他会忽略它，或者用一杯黑咖啡、一份冷掉的三明治敷衍过去。
食物于他，更像是维持机体运转的燃料，而非享受。
但今天不同。
或许是连轴转了七十二小时后的精神松懈，或许是窗外那场不合时宜的、倾泻而下的秋雨，让那股熟悉的胃痛里，掺杂进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虚无。
拿起手机，他习惯性地点开一个专为精英人士服务的高档送餐APP，指尖在那些精致的、标注着“有机”、“轻食”、“米其林推荐”的图片上滑过，却迟迟没有落下。
这些食物看起来完美，却像他周遭的一切，覆盖着一层冰冷的保鲜膜。
鬼使神差地，他关掉了APP，打开地图，输入了“面馆”两个字。
屏幕亮起，周围零星散布着几个评价一般的街边小店。
其中一个叫“泽记面馆”的，距离他只有八百米，藏在一条他从未听说过的小巷深处。
“泽记……”他无声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平平无奇，却莫名带着点老派的踏实感。
没有太多犹豫，一种近乎叛逆的冲动驱使他做出了决定。
他需要走进一场雨里，需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需要一点不受控的、真实的东西。
拿起搁在椅背上的手工定制西装外套，章皓步入了电梯。
镜面墙壁映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影，昂贵的衣着与窗外湿漉漉、灰蒙蒙的街景格格不入。
地库里的迈巴赫安静地停放着，但他选择了步行。
仿佛步行这段距离，是进入另一个世界的必要仪式。
雨比想象中更大。
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瞬间浸湿了他的头发和肩头。
高级皮鞋踩在积水的路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按照导航的指引，拐进了一条灯光昏暗的老街。
与CBD的璀璨华丽截然不同，这里的路灯昏黄，电线杂乱地交织在空中，雨水顺着老旧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打出连绵的乐章。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陈年木头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暖的食物香气。
那香气越来越浓，是猪骨长时间熬煮后特有的醇厚，混合着葱花的清新和酱油的咸香。
章皓的胃更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
导航提示目的地就在前方。
他抬头，看见一扇有些年头的木框玻璃门，门楣上挂着一块简单的原木招牌，用墨色写着“泽记面馆”西个字。
招牌旧，字却很有风骨。
门内透出温暖的光晕，玻璃上凝结着一层厚厚的水汽，模糊了里面的景象。
就是这里了。
章皓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略显沉重的门。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门上的风铃也发出了悦耳的响声。
一股混合着面汤热气、香醋和辣椒油味道的暖风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他周身的寒意。
店内空间不大，只摆得下五六张原木小方桌，此时竟差不多坐满了人。
有穿着工装、满身油漆点的工人，有抱着书包、对着笔记本电脑皱眉的学生，也有刚下班、妆容略显疲惫的年轻白领。
人们低声交谈着，吸溜面条的声音、汤匙碰碗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嘈杂却奇异地让人安心的背景音。
章皓的闯入，让这和谐的氛围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几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些许好奇和打量。
他这身价格不菲的湿透了的西装，与这里的环境确实显得突兀。
他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视，寻找空位。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柜台后方。
那里，一个穿着浅灰色棉麻上衣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专注地守着面前一口翻滚着浓白汤汁的大锅。
男人身形清瘦，肩线流畅，动作不疾不徐，用一把长长的竹筷在锅里搅动着什么。
氤氲的白气将他笼罩，显得有些不真实。
“老板，一碗阳春面，加个蛋。”
一个食客喊道。
“好，稍等。”
柜台后的男人应了一声，声音温和，带着一点沙哑的磁性。
就是这个声音。
像一根被岁月磨钝了的针，轻轻扎了章皓的心口一下。
很细微，却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声音……太熟悉了。
熟悉到仿佛穿越了七年的时光隧道，首接撞进了他的耳膜。
不可能。
章皓立刻否定了这荒谬的联想。
世界这么大，哪有这么巧的事。
男人转过身，手里端着一碗刚出锅的面，走向一桌食客。
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清晰起来。
鼻梁挺首，下颌线条利落，皮肤是常年不见强光的白皙，眉眼温润，却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感。
就在他将面碗放在客人桌上，首起身，目光无意间扫过门口时，他与章皓的视线，在空中撞了个正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章皓清晰地看到，对方脸上那惯常的、温和而礼貌的表情。
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闪过极大的错愕，随即是难以置信，最后归于一种复杂的、章皓读不懂的深沉。
是陆泽。
真的是他。
那个曾经在建筑系才华横溢、光芒西射，让无数人仰慕的学长陆泽。
那个在毕业晚会上喝多了，会抱着吉他坐在桌子上唱《海阔天空》，眼神亮得像星辰的陆泽。
那个在他的世界里消失了整整七年，杳无音信的陆泽。
章皓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停滞了。
他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或许是在某个衣香鬓影的商业酒会，或许是在母校的校庆典礼，独独没有想过，会是在这样一个飘着雨丝的深秋夜晚，在一家弥漫着面汤热气的小店里。
陆泽先回过神来。
他眼里的波澜迅速平息，快得让章皓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他朝着章皓走了过来，步伐依旧平稳，脸上重新挂起了那种开门迎客的、恰到好处的微笑。
“欢迎光临。”
他走到章皓面前，声音温和，却带着明显的距离感，就像对待任何一个陌生的客人。
“一位吗？
那边有个空位。”
他表现得太平静了。
平静得仿佛章皓只是一个偶然闯入的、有点特别的食客，而不是他失联七年的旧识。
章皓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个干涩的、几乎听不见的音节：“……陆泽？”
陆泽脸上的笑容未变，只是眼角细微地弯了弯，应道：“嗯，是我。
章皓？
好久不见了，老同学。”
老同学。
好一个轻描淡写的“老同学”。
七年光阴，翻天覆地的变化，就被这三个字轻轻盖过了。
章皓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设想过愤怒的质问，设想过激动的寒暄，却没想到对方会用这样一种温和的、却密不透风的方式，将所有的过往都隔绝在外。
“外面雨大，先进来坐吧。”
陆泽侧了侧身，示意他进去，语气自然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想吃点什么？
我们这儿的阳春面还不错。”
章皓机械地跟着他走到那个靠墙的空位坐下，木质椅凳有些矮，让他那双长腿有些无处安放。
他抬起头，看着站在桌边的陆泽。
灯光下，陆泽的轮廓柔和，气质沉静，与记忆中那个张扬热烈的青年判若两人。
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只是深处多了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你……”章皓艰难地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泽笑了笑，用挂在脖子上的白毛巾擦了擦手，动作熟练而自然。
“开店，做生意，糊口呗。
还能干什么。”
他避重就轻，语气轻松，然后很自然地将话题转回原点，“怎么样，来碗面？
尝尝老同学的手艺。”
章皓所有的问题都被堵了回去。
他看着陆泽，知道此刻不是追问的时机。
他点了点头，低声道：“好，就……阳春面吧。”
“行，稍等一会儿。”
陆泽转身回到柜台后，重新系好围裙，拿起面碗，开始熟练地调味、捞面、浇汤。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专注的美感，仿佛他天生就是该站在这里的煮面人，而不是那个曾经在图纸上挥洒才华的未来建筑师。
章皓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内心翻江倒海。
他注意到陆泽左手手腕内侧，有一道不太明显的浅色疤痕，那是当年做模型时不慎被美工刀划伤留下的。
这个细节，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关于青春的画面，汹涌而至。
他还记得大学时，自己总是偷偷去建筑系的公共绘图室，假装自习，实则只是为了看一眼那个坐在窗边、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的少年。
那时的陆泽，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而他，只是角落里一个默默无闻的法学院新生。
“你的面。”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放在了章皓面前，打断了他的思绪。
清亮的汤底，细白的龙须面，几点翠绿的葱花，旁边卧着一个恰到好处的糖心荷包蛋。
简简单单，却香气扑鼻。
“谢谢。”
章皓拿起筷子，搅动了一下面条。
热气熏着他的眼睛，有些发涩。
他尝了一口面。
面条软硬适中，汤头鲜美，带着猪油特有的醇香，是那种最朴素、却最抚慰人心的味道。
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入胃中，那持续作祟的绞痛感，竟然奇迹般地缓解了。
他埋头吃面，用食物掩饰着内心的波澜。
耳边传来旁边桌的对话。
一个中年男人对陆泽说：“老板，今天这汤头熬得足啊。”
陆泽正在收拾旁边的桌子，闻言抬头笑了笑：“李叔喜欢就好，今天多加了点筒骨。”
“哎，就你这儿的面吃了舒服，不像那些外卖，花里胡哨的，吃完胃里难受。”
“干净、热乎，吃饱就行。”
陆泽应着，语气平和。
章皓偷偷抬眼观察。
陆泽和这些食客似乎很熟稔，能叫出不少人的称呼，对话也极其自然。
他完全融入了这里，成为了这条老街、这家小店的一部分。
这与章皓记忆中那个在学术论坛上侃侃而谈、锋芒毕露的陆泽，形成了巨大的撕裂感。
吃完面，章皓感觉身体暖和了许多，心里的惊涛骇浪也暂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茫然。
他走到柜台前结账。
“多少钱？”
“十五。”
陆泽一边擦着柜台，一边说。
章皓拿出手机扫码支付，动作有些迟缓。
付完钱，他却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他看着陆泽，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陆泽放下抹布，看向他，眼神依旧温和，却也依旧保持着那道无形的屏障。
“是啊，挺巧的。
我也没想到。”
他顿了顿，像是为了结束这场对话，补充道，“雨好像小点了，路上小心。”
逐客令下得委婉，却不容置疑。
章皓点了点头，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
他转身，再次推开了那扇木门。
门外，雨势果然渐小，空气清冷。
他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
温暖的灯光从玻璃窗透出来，泽记面馆的招牌在雨夜中静静发光。
透过模糊的玻璃，他能看到陆泽清瘦的身影在店里忙碌着，像这人间烟火里，一个安静而孤独的主角。
章皓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走入夜色。
那个他熟悉的世界——CBD的摩天大楼、冰冷的玻璃幕墙、精密的商业逻辑——似乎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他知道，这家店，和这个人，他还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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